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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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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江湖险恶(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饿了,吃一个被冻得坚硬如铁的大饼;渴了,抓把积雪直接吞下肚,一天下来,包裹里的大饼先少掉了一半。

  但是,一天四、五十里路走下来,脚下那双湿乎乎的棉鞋已经支撑不住,鞋面跟鞋底大有分道扬镳之势。米东杰捡来两截草绳,将破鞋牢牢地绑在脚上,暂时解决了难题。

  白天紧赶慢赶,身上倒也不冷,晚上就实在难熬了。米东杰舍不得花钱住店,只能找不太颓败的破庙过夜,寻个不透风的角落,烧起一堆小火烘烤衣服和鞋袜,再胡乱抱些干草一铺,蜷缩着身子席地而卧。

  第三天中午,疲惫不堪的米东杰来到了离响水已有百里之遥的阜宁。

  阜宁古称黄浦,地处苏北平原的中部,境内水网密布,隶江苏省第十督察区管辖。阜宁的县治名为阜城镇,规模不大,但因赫赫有名的“阜宁大糕”而名气响亮。米东杰从北面的拱辰门走入城厢,包裹里的大饼正好全部吃完,现在一直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补充干粮,应该买价钱便宜的大饼,还是买价钱稍贵但又香又甜的阜宁大糕。

  此去遥远,每一个铜板都得掰成二个来花,还是买便宜的大饼吧。

  米东杰问路人,哪里有卖大饼,随后朝着别人指明的方向走进一条小巷——穿过这条小巷,便可去到集市所在的大街。

  小巷里比大街上冷清得多,几乎看不到什么来往行人。米东杰东张西望着慢慢走去,心里盘算着呆会儿是不是应该再买双新鞋。

  “老弟,有旧货出手吗?”有人大声招呼道。

  米东杰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蹲在屋檐下的汉子,面前歇着一付装满破铜烂铁等杂物的箩筐,显然是个走街串巷收旧货的小贩。

  米东杰苦笑着摇摇头,暗想这家伙真没眼力,居然看不出自己是个外乡人,哪来的旧货出售?

  继续前行,但是没走出几步路,迎面与人撞了个满怀。米东杰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已被自己撞倒在地,连忙满怀歉意地伸手扶起。

  “不要紧,是我自己不小心。”小姑娘摇摇手,站起来朝屋檐下的收旧货汉子快步走去。

  “小姑娘,有东西要出手?”汉子招呼道。

  “这件东西你能出多少钱?”小姑娘像变戏法一样撩起衣服的下摆,取出一根乌黑的烟枪。

  “哟,哪来的宝贝?”汉子顿时两眼放光。

  米东杰看在眼里有点好奇,不由得往回走了几步,凑近去看到底是什么宝贝。

  “快点,你说个价,到底多少钱肯收?”小姑娘急匆匆地催促道,一边不住地探头朝来的方向张望。

  “东西是好东西,紫檀木,象牙嘴,中间还包着纯银,”汉子将烟枪接在手里反复察看,“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哪来的这件宝贝?”

  “我在前面张老爷家做佣人……”小姑娘吞吞吐吐地答道。

  “我明白了,你是把张老爷的宝贝偷出来卖!”汉子压低了些声音。

  “我……我在张家起早摸黑帮了一年的佣,到年底却一个铜板的工钱也没拿到……”小姑娘涨红了脸分辨道。

  “这个我可管不着,”汉子笑嘻嘻地说道,“这样吧,我给你十块大洋。”

  “不行,这可是包象牙的紫檀木,听懂行的人说,至少得值二十大洋,”小姑娘看来不好糊弄,“这样吧,你给十五个大洋吧。”

  “东西是好东西,也值这个价,可我身上哪有那么多的钱啊,”汉子面露难色,“这样吧,再加二块,你跟我到家里去,我给你十二块大洋。”

  “算了,不卖了。”小姑娘朝巷子口一番张望,突然脸色大变,劈手将烟枪夺回。

  米东杰随着小姑娘的目光看去,只见巷口出现了两名男子的身影,边往前走,边朝左右两旁敞开的门户里张望,口中大声叫唤“小红”。

  “呵呵,张老爷家的人找来了吧?”汉子幸灾乐祸地笑道,挑起了自己的担子。“我还是先躲会吧,别他娘的羊肉没吃到,羊骚气倒惹了一身。”

  汉子自顾自地离去,小姑娘的脸由红转白,吓得浑身发起抖来,突然一把拉住了米东杰的胳膊。

  “大哥哥,救救我吧。”小姑娘快要哭出来了。“要是被他们看见烟枪,我今天非被打死不可。”

  “我只是个过路人,有什么办法救你?”米东杰想走也走不掉了。

  “这根烟枪先在你身上藏一会好吗?”小姑娘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居然毫不迟疑地跪下地去。“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我回头就来取。”

  “我还要赶路呢……”米东杰不想管闲事,但看看小姑娘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

  “最多一顿饭的功夫,”小姑娘不由分说地将烟枪往米东杰的手上一塞,“我先空着手跟他们回去,找个空子就溜回来取。”

  这下算是湿手沾上了干面粉。

  这时,一位路过的老者见了呆立在那儿的米东杰,本来已经擦身而过,但嘴里似乎憋着一句话实在忍不住,又回头折了回来。

  “后生,我劝你少管闲事。”老者朝米东杰低声说道。

  “怎么能见死不救呢?”米东杰并不领情。

  “唉,”老者摇头叹息,“好心肠,死脑筋,当心吃苦头啊,回头别怪老汉我没有提醒你啊。”

  小姑娘偷偷朝老者狠狠地瞪了一眼。

  老者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迟疑了一下,还是径自离去了。米东杰站在原地又一阵发呆。咦,这老汉的话怎么跟段红莲说得一模一样,而且一眼就看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朝米东杰鞠了个躬,匆匆忙忙快步离去。但是,刚走出三、五步路,突然又站住脚,迟疑着走了回来。

  “大哥哥,我走了你可不能跑掉啊。”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既然答应了帮忙,我怎么会跑掉?”米东杰不高兴地说。

  “万一你跑掉了,我就鸡飞蛋打了……”小姑娘说着说着有点像要哭出来了,想了想又提出一个新的建议:“这样行不行,帮人帮到底,你先押一样东西给我,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米东杰摇头答道。

  “不会吧,”小姑娘自作主张地把手伸到米东杰的口袋里一摸,“这不是大洋?”

  说话之间,段红莲临别时放进去的那五块大洋,已经到了小姑娘的手中。

  “唉,真拿你没办法。”米东杰没法跟姑娘家拉拉扯扯。

  最多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再说这支至少能卖十二块大洋的烟枪就在自己手里,干脆就把好人做到底吧——米呆子的脑筋,目前只能想到这么远。

  “把烟枪藏好,千万别走开啊。”小姑娘一溜烟地离去。

  米东杰苦笑着叹口气,撩起衣服的下摆,将烟枪仔细藏了起来。

  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小姑娘再也不见回来,米东杰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顺着巷子前行,一路打听“张老爷”家在哪里、有没有一个名唤小红的丫鬟?

  这当口,刚才那位提醒过米东杰的老者正好返回,见米东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早已猜到是什么结果,本来不想多嘴,但走出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

  “傻小子,腰里是不是藏着根烟枪啊?”老者笑呵呵地问。“是不是跟你说是紫檀木、象牙嘴,收旧货的也肯出十二块大洋?”

  “是啊。”米东杰呆了一会,只得点点头。

  “上当啦,”老者叹息道,“这伙骗子专门骗你这种老实巴交的外乡人。”

  “可烟枪还在我这里。”米东杰不太服气,拿出烟枪来给老者看。

  “什么紫檀木,那就是最普通、最便宜的烟枪,木头外边涂层黑漆,包上点白铜,镶上点牛骨,集市上一块大洋就可以买到。”老者解释道。“你啊,刚才我好心好意提醒过你,可你就是不听,唉,刚才我又没法明说,不能得罪那伙骗子。”

  出师不利,刚刚离家就被这种简单的骗术给骗得人仰马翻,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段红莲骂得一点不错:“你那死脑筋要是不想办法活络活络,日后有你的苦头吃”,这不,吃苦头了吧?

  无可奈何的米东杰搜尽口袋,凑起最后的十几个铜板,去集市上的大饼摊前全部换成大饼,垂头丧气地走出城厢,准备去郊外找一处破庙过了夜再说。

  “小兄弟,买这么多大饼干什么啊?”有人拍着米东杰的肩膀问道。

  “吃呗。”米东杰没好气地答道。

  扭头一看,原来还是刚才那位提醒自己不要遭骗的老者。

  “这玩意儿干哈哈的有什么好吃的?”老者含笑摇头。“你就不怕吃厌?”

  “有得吃就不错啦,”米东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等这包大饼吃完,大概只能喝西北风了。”

  “那你想不想找个吃饭的地方呢?”老者似乎就在等这句话。

  “想啊。”米东杰毫不迟疑地答道。

  老者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城里陈掌柜家的账房先生,明天要随船陪少爷去兴化送货,今天来集市上采办一些东西,看米东杰这样的外乡人似乎身处困境,所以有心随手帮个小忙——船上正缺一个帮工,要是愿意的话,一路上包吃包住,到了兴化还有工钱。

  这真是喜从天降,兴化正是南去的必经之路,这下连路都不用走了。

  账房先生当下领着米东杰走出东门,径直来到射阳河边的码头上。

  陈掌柜家雇下的货船共有三只,已经装好了满满当当的货物,全是本地的特产,如阜宁大糕、沙岗花生、条黄粉丝、板湖百叶等等。账房先生带着米东杰见过陈家少爷,同时吩咐船老大在船舱里安排铺位和被褥。

  陈家少爷见了米东杰十分客气,甚至可以说是一见如故,非但不用米东杰去干船上的粗话,还让所有的人,包括账房先生和船老大,全都管米东杰叫“米少爷”。第二天开船之前,居然还从家里带来一身自己的衣服让米东杰换上,同时不无歉意地说,昨晚偶感风寒,身体实在不适,今天无法同行了,烦请米东杰代替自己一路押船,到兴化后必有重谢。

  “大家全都听好了,一路上全部要听米少爷的吩咐!”陈少爷大声关照。

  米东杰想要推迟,但又不好意思驳人面子。

  “放心吧,米少爷,路上一切由我操心,你只管应承下来。”账房先生首先表示遵命。

  船家和船工更无异议,米东杰只好答应下来。

  米少爷换上一身半旧的软缎面料的丝棉衣裤,十分光鲜地站在船头,心里边不由得飘飘欲仙,暗忖老道士确实没说错,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运气说转就转。

  射阳河乃苏北平原上的母亲河,一路弯弯曲曲,有九里十八弯之说,而周边更是连接无数的河道和湖塘,一路上的风光十分养眼。

  唯一让人心有戚戚的是,此地与鲁南、豫东、皖北交界,乃土匪猖獗的地带之一:鲁南的土匪窜到苏北,或者豫东的土匪窜到鲁南,那都是家常便饭。正因为这样,陈家冒着风险做生意,尽管装载的都是不甚值钱的土产,但运到兴化后价格起码能翻一个倍。

  一路上风平浪静,啥事都没发生。

  但是,到了大纵湖边,水匪们如同天降般说来就来。

  “咣”一声锣响,枯黄的芦苇后面顿时鬼影幢幢。

  水匪一共二、三十人,手持长短枪械和钢刀利刃,分乘尖头小艇从左右两边包抄,像灵巧的猴子一样纷纷跳上船来。

  “船和少爷留下,其他人统统滚蛋!”一名个子矮得出奇、腮边布满须茬的汉子用手里的二十响点着米东杰的脑门大声喝道。

  “十天以后,带上一千大洋来这里碰头,船、货、人全都还给你们。”一名脸色白皙、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补充道。

  大纵湖其实并不大,南北十里,东西十二里,大致呈椭圆状,如一粒珍珠镶嵌在坦荡如砥的平原上。

  湖虽不大,但密布于水面的芦苇却长得嚣张,叶面阔大厚实,最高竟可长到一丈五那么高。眼下到了冬季,苇杆通体枯黄,银灰色的芦花毛茸而蓬松,组成无数道苇墙将水域隔成错综复杂的水道,如八卦阵一般有活道、有死道、有循环道,船走一圈后仍然回到原地属于常事,倘有外人驾船冒冒失失地深入其中,即使转上一天也未必走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