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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肥皂是技术,牙膏是艺术(2)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安装、调试、培训的费用不是包括在设备费用里面的吗?”洪云甫问。

  “就是,”米东杰答道,“偶尔要点小费,那也算了,可这家伙三天两头开口,就有点过份了。”

  刚说到这里,海伦匆匆跑来报告说,工程师又要酒钱,说是灌装机调试成功,今天要喝庆功酒。

  “告诉他,没有。”米东杰有点恼火。“前天刚给过,这家伙还真是好意思,把我们中国人当傻瓜看了。”

  “呵呵,得寸进尺了。”洪云甫笑着附和道。“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牙膏厂正式开产,但机器一转便遇到了麻烦。

  牙膏成份中的粉料主要是天然碳酸钙、氢氧化铝、磷酸氢钙、二氧化硅等,在配方中占到百分之五十以上。工人们将粉料拆包后倒入振动筛,过筛后的粉末进入发送器,通过底部的喷嘴被压缩空气喷成流态,由卸料阀投料进入制膏机。

  作为核心设备的制膏机为三层金属材料,耐压、耐热,起搅拌作用的贴壁刮板和中心刮板作正反方向旋转,将物料与甘油、聚乙二醇等液体均匀搅拌成膏体,最后通过输送管道泵入灌装机。

  全套设备中,最精密的机器得数灌装机,作用是把膏体定量灌入空软管中,然后将管尾密封。这套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全自动灌装机,开动后每分钟可以灌装四十支牙膏,也就是说,每天的产量可以达到三万支。

  毛病出在灌装机上:膏体的填充嘴与软管支架始终发生错位,无论如何无法对应,膏体全都没有灌进软管。

  德国工程师早就走了,难道是这厮心怀不满,故意留下的麻烦?

  “试产的时候一切正常,肯定是这酒鬼又做过了手脚。”米东杰猜测道。

  “这种先进的全自动设备,在上海可能很难找人维修。”海伦也忧心忡忡。

  “是啊,我找过洋行了,他们说,要维修的话,还得从德国派人来,时间至少得两个月。”米东杰愁眉苦脸地说。

  “对了,有办法了,”海伦突然叫道,“我记起来了,雅各布是高级技工,应该掌握欧洲最先进的机电技术,也许他能胜任。”

  “能够胜任又怎么样?”米东杰苦笑着反问道。“雅各布一向把我看成情敌,现在巴不得看场好戏呢,难道还肯出手帮我?”

  “这可不一定,落井下石,不是犹太民族的性格。”海伦很有把握地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难民收容所找他。”

  海伦说得没错,雅各布听说事情的原委以后,当场表态愿意帮忙。

  来自欧洲的高级技工,手上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雅各布来到现场,不到两个钟头就找到了毛病。

  灌装机的自动化程度较高,以柱塞泵和螺杆微调机构计量灌装膏料,进管、探管、定位、灌膏、封尾、出管一气呵成,各道工序通过凸轮轮系、连杆、福开森机构等装置,正确、连续、自动地完成,可灌装十六至三十五毫米直径的软管。雅各布仔细检查,发现凸轮轮系调节不当,而且有故意错位的倾向,这才导致软管的定位出现偏差。

  一番调整之后,灌装机马上恢复了正常。

  米东杰向雅各布表示感谢,再三强调要支付报酬,并诚恳地邀请雅各布入厂工作,担任设备主管一职,但雅各布摇头拒绝,说这是举手之劳,不需要酬劳,如果实在要表示谢意的话,不如向犹太难民收容所捐赠一些正好用得着的牙膏和肥皂。至于进厂任职,恐怕也无法答应,因为身为“贝塔”成员,不能擅自接受工作,而且最近组织上有新的行动和安排,自己也脱不开身。

  米东杰一口答应,说仓库里正好积存着大量试机时生产出来的成品,约有一千支左右,明天就派人送一批过去。

  雅各布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米东杰巡看着整条欢快运转的生产线,心中满怀轻松和喜悦,一高兴,突发浪漫之情,亲手捡起生产线上的第一支成品,像骑士向公主献花一样单腿下跪着郑重其事地送给海伦,引得海伦笑逐颜开,煞有介事地行了个屈膝礼。

  “我们来正式检验一下产品的质量吧。”海伦笑嘻嘻地建议道。

  检验的办法是取一张白纸,将膏体挤在纸上,然后从纸的背面察看,膏体的渗水程度应该是越少越好,再用手指将膏体轻轻摊开,检查是否均匀、细腻,有无粒状硬质。

  “很好,完全合格。”海伦又用舌尖轻舔膏体。“香味纯正,无刺舌的碱性或酸性类使人不快的气味。”

  “呵呵,明天去向老汤和老洪报个喜,一块儿吃个饭高兴高兴。”米东杰兴高采烈地嚷道。

  第二天下午,米东杰一边安排人手将仓库里的试制品送往犹太难民收容所,一边随手拿了几支装在衣兜里,准备让洪云甫和汤伯卿拿回去试用。

  傍晚时分,米东杰带着海伦来到肥皂厂,洪云甫汤伯卿正好都在。

  “喝,有模有样,十分精神。”汤伯卿端详着牙膏连声喝彩。

  “德国软管,质量确实挺括。”米东杰得意地说道。“就是价格比较贵,加上运费得四、五分钱一支,而且商标和图案更改起来十分麻烦,得提前四个月把设计稿寄到欧洲去。”

  牙膏的外形十分体面,管身端正挺拔,管尾整齐紧密,圆盖与螺口十分吻合,管身上根据米东杰提供的原稿而印制的图案十分清晰——依然是一只紧握的拳头,下面以中英文两种文字标明:“斯狄尔”和“steel”,意为钢铁,暗喻使用本品后,牙齿将如同钢铁一般坚固——之所以选择音译作为商标,主要是考虑市场上的崇洋心态及今后可能要向南洋出口的原因。

  “我来尝尝味道。”洪云甫拧开圆盖,准备往手心里挤出一点膏体来。

  然而,盖子还没完全旋开,一股膏体已经“噗”一声猛地从管口喷了出来,竟然远远地射到了办公桌上——盖子与其说是拧开的,还不如说是被冲开的。

  汤伯卿慌忙再拧开几支,情况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米东杰顿时一楞。“前几天下线时还是好好的。”

  “气胀?!”海伦口中冒出了一个专业术语。

  “老米,这可不能上市啊,不然的话准砸牌子。”汤伯卿忙说。

  “是啊,幸好试制品全都捐赠给犹太难民收容所去了。”米东杰也有点后怕,又问海伦:“海伦,为什么几天前一切正常,放了一段时间就出毛病了?”

  “我得回实验室去仔细分析后才能解决,”海伦也面有难色,“牙膏是一系列可溶于水及不溶于水的酸、碱、盐、有机化合物组成的混合物,也是一种复杂的电解质,而软管又由活泼的金属铝制成,所以膏体和管体间存在着化学反应和电化学反应。”

  “难怪人们会说,制造肥皂是技术,而制造牙膏则是艺术,”米东杰这才大悟这一名言,“可能就是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所以生产肥皂的厂家那么多,但生产牙膏的就没几家。”洪云甫感概道。

  “德国厂商提供的是标准配方,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初步估计,可能是没有考虑到与软管的匹配问题,”海伦猜测道,“我们只有进一步调整配方,并在生产工艺上加以改进,才能避免问题的发生。”

  米东杰闷闷不乐,一边吩咐汤伯卿明天送一批肥皂到犹太难民收容所去,一边强打精神,邀请大家共进晚餐——不管怎么说,产品还是生产出来了,应该值得庆祝一番。

  “老米,实在抱歉,我今天去不了,晚上有点事。”洪云甫推辞道。“呆会儿还得早点走。”

  “怎么,是和段红莲约会?”米东杰半开玩笑地问道。

  “没错,”没想到洪云甫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跟段红莲早就约好了,今晚一起去看电影。”

  “行,去吧。”米东杰很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但眼中又迅即闪过一丝不安。

  洪云甫并没说谎,今晚确实是要和段红莲见面,但不是去看电影,而是有着更重要的事情。

  五点来钟,洪云甫来到段家兄妹居住的公寓。

  段令康正在房间里听无线电,段红莲则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兄妹俩全都衣冠楚楚,并未换上轻软的家居服,看样子是在等着客人光临。

  “带来了吗?”一见面,段红莲马上急切地问。

  “带来了,”洪云甫慢吞吞地摸出一张信笺,样子似乎有点不大情愿,“昨天晚上想了整整一夜啊。”

  信笺上,抄写着沪宁线上的纺织厂名录,包括地址、电话和老板的姓名,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家——当然,这份名录本身并不重要,但是意味着幕后交易已经达成,这批客户,将从此拱手相让——接下来,振兴社的报价将会坚如磐石,纹丝不动,而艾斯特只须稍微降低一些定价,就将一举拥有这十家大客户,财源必定滚滚而来。

  “有什么好想的,”段令康匆匆看了一遍名录,“要想,也该多想想自己的事。”

  “是啊,难道你愿意这辈子一直跟在米呆子的屁股后面?”段红莲也开始敲打。

  这话算是说到洪云甫的心坎里去了。

  “来,把钱收好。”段令康从沙发后面拎出一只皮包。

  “总共一万块,已经换成美金了。”段红莲补充说明道。

  “不急,不急。”洪云甫总得客气一下。“令康兄,你怎么当真了?”

  “应该的,应该的,”段令康把皮包硬塞在洪云甫手上,同时建议道:“走,下楼吃饭去,一块儿喝几杯。”

  “改天吧,”拎着沉甸甸的皮包,洪云甫已经坐不大住,“今天有点头疼,我想回去吃点药,早点睡觉。”

  “行,那就改天再碰头。”段令康说道。

  洪云甫当然不是头疼。

  顾不得吃晚饭,洪云甫跳上电车,一路直奔沪西方向。

  沪西地区是个标准的“三不管”地带,既不像租界那样由欧美人掌控,也不像虹口那样由日本人管理,而汪伪政权又鞭长莫及,所以此处赌博、毒品、娼妓等等不正当行业大肆泛滥,由此被记者们标上了一个“歹土”的称谓。

  从去年开始,公共租界当局开始在界内查禁赌博,迫使赌博经营者纷纷避走,包括喧嚣一时的“花会”在内,全都聚到了沪西无主地区,以忆定盘路和海格路为中心,赌博场所鳞次栉比,成日成夜地贪婪吸金。

  洪云甫以前厮混过花会,颇认识一些圈子中人,但自从跟着米东杰创业以后,全部断绝了来往。但是,自打肥皂厂步入正轨,洪云甫口袋里有了一些余钱,特别是指望着厂里的那一成股份,手就又有点开始发痒。

  开始,只是小打小闹,打几门花玩玩,后来米东杰结识了海伦,洪云甫经常是晚上一人独处,赌注开始越下越大。常言道“十赌九输”,洪云甫是逢赌必输,却还越战越勇,所以搞到最后,经常只能靠吃阳春面过日子。

  再后来,脚步踏入歹土,那就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棺材。

  洪云甫欠了不少债,人家知道他是振兴社的老板之一,放起账来十分痛快。今天收来的这一皮包美金,一大半需要用来清账。

  洪云甫算计着,还掉旧债以后,大概还能余下三千来块,不如冒一次险,结结实实玩把大的,运气好的话,赢点钱就收手,从此金盆洗手,拿着这笔钱也去开一家属于自己的肥皂厂。

  米东杰搞成了,段家兄妹搞成了,难道自己就搞不成?

  紧紧地夹着皮包,洪云甫走进了忆定盘路上最为豪华的一家赌场:“亚洲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