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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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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将计就计(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洋行提供的牙膏配方,属于一种流行了多年的成熟、通用配方,而当时的牙膏产品所用的软管材质,清一色全部是青铅包锡,故而一直相安无事。青铅呈灰白色,质地比较柔软,延展性极好,涂以锡层以后,即使与膏体接触仍比较稳定。

  现在,米东杰所用的乃近年刚刚兴起的铝质软管,毛病也就应运而生。

  从理论上讲,牙膏的膏体属于一种轻微的腐蚀性物质,与铝管接触后会产生化学反应,阴极或阳极反应更会形成“原电池”而引起电化学腐蚀,导致密闭的管内产生具有爆鸣特性的氢气来——用专业术语来说,这叫“面蚀氢胀”——这种反应的速度极快,要是高温天气的话,十个小时就能给人看颜色。

  海伦经过多次试验,找到了一种理想的解决方案:在膏体中加入一定量的二水合磷酸氢钙和泡花碱,作为缓蚀剂在铝管内壁的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以便阻滞阴极、阳极反应。

  米东杰越来越有理由相信,海伦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找印刷厂定制的外包装送来以后,米东杰招来大量女工以手工进行分拣包装,“斯狄尔”成品很快上市,零售价定为每支四角——与七星持平,比洋货便宜一半。

  销售势头相当不错,财源滚滚而来,看来,提前还贷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来,这一步棋真是走对了。”米东杰在海伦面前多次感叹。

  路是走对了,但并不等于好走。

  一天,米东杰正和海伦坐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喝咖啡闲聊,门房突然来报,说有一名洋人上门求见。

  “请进来吧。”米东杰吩咐道。

  来客年约三十来岁,留着一头乱糟糟的褐色长发,身上的衣服也不甚合体,自称来自法国,名叫路易,也是一家牙膏生产工厂的业主。

  路易只会讲法语,幸好海伦可以勉强听懂,尚能居中翻译。

  “路易先生有生意要和我们合作?”米东杰客气地问。

  对方听懂以后摇摇头,脸色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有点严肃,随即用硬邦邦的法语跟海伦说了一大通话,同时指手划脚,态度似乎不甚友好。

  海伦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他是在和我们正式交涉,”海伦听完路易的话后对米东杰说道,“他说我们现在使用的‘steel’商标侵犯了他的商标权。”

  “这怎么可能,我们的中英文商标都在工部局通过了注册,怎么可能跟他冲撞?”米东杰叫了起来。

  “他说他是在法租界注的册,”海伦回答道,“而且还有公董局颁发的正式文件。”

  路易出示的证书和文件相当齐全,米东杰仔细分辨,可以肯定全是真品,但注册的日期仅仅比自己早了两天——这也太凑巧了吧?

  路易十分干脆地提出要求:由于米东杰未履行“后经营者避让义务”,致使其遭受了重大损失,故而要求米东杰停止使用“斯狄尔”和“steel”标识,并赔偿二万元的经济损失。

  真是狮子大开口,米东杰一下子懵了。

  冷静下来以后,米东杰问了路易几个问题:阁下的工厂位于何处、为何没有产品应市、赔偿金额有何依据……

  这么一问,路易先生马上张口结舌,提供不了任何答案。

  其实,米东杰早就有点怀疑,这位路易先生很可能是哪位竞争对手派来的牵线木偶,目的是要搅自己的局,像以前大旗公司那样,将对手扼杀于襁褓之中。但是,上海是个特殊的地方,两租界虽然各行其是,但真要打起官司来,对方援用“国际惯例”的话,自己必输无疑。这里先不说最后赔偿多少,只要判决“避让”,那么之前定制的大批软管、外包装、彩色招贴全部报废,光此几项就让人吃不了兜着走了。

  硬碰硬肯定不行,唯一的办法是斩断幕后操纵的黑手。

  只有将计就计。

  米东杰向路易建议:阁下没有工厂、没有产品,真打起官司来,我完全可以反诉你恶意抢注,但鉴于维护商誉的前提,愿意协商解决此事,具体做法是,由我名义上收购阁下纯属子虚乌有的工厂和商标,但是价格不会高,只有区区一千元。

  米东杰看得出,路易似乎有点心动。

  “海伦,你告诉他,要么现在就签商标转让协议,要么明天去打官司,没有第三种选择。”米东杰下了最后通牒。

  米东杰心里很清楚,如果今天放走路易,这件事就绝对不是一千块钱能摆平的了。路易看上去不像是老练的商人,可以说还很嫩,而且很可能经济拮据,眼下极其需要金钱,但是,其背后的指使者则必定老奸巨猾,回去以后一商量,这个办法肯定失效,唯有迅雷不及掩耳,马上假戏真做般签掉协议,并且一本正经地去做公证——这个叫做“捉到强盗连夜杀”。

  路易果然没能抵御住一千元现金的诱惑,略思片刻便同意签约。

  付钱以后,米东杰觉得可以打听一下真相了。

  原来,路易根本不是什么工厂主,只是一名穷困潦倒的三流画家,在上海混迹多年一无所成,本来已经准备回去了,但突然受人之托,冒牌前来捣蛋,说好了事成之后可以得到二百元的好处——二百元与一千元相比,傻瓜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当然,注册的手续都是真的,但那都是别人提供的。

  看来,这个“别人”,还是颇有点神通的,非但没有实体工厂便能抢注商标,竟然还有办法使注册日期先于自己两天。

  米东杰又加了点砝码,告诉路易说,只要他说出幕后指使者是谁,可以马上再加五百元。

  路易掂量再三,终于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惠梦石。

  在日化行业中,惠梦石的名声可谓首屈一指,就像提起京剧,人们第一个便会想起梅兰芳。

  众所周知,惠梦石是个中国人,但又具有德国的国籍,所以严格点讲得算是外国人。此人本来是德国“天鹅牌”牙膏在华的总代理,后来买卖期货又发了大财,干脆在上海开设分厂,直接生产并销售产品。由于天鹅牌进入中国市场极早,产品深入到全国的每一个角落,惠梦石日进斗金,遂成豪富,此后更是开办了一系列的企业,如酸钙厂、搪瓷厂、火柴厂、味精厂、蚊香厂、橡胶厂等等,成为当之无愧的工业巨头。

  传闻中,惠梦石的发迹,主要是在做期货交易的时候。当年,惠梦石出入于中国的首家证券交易所“上海西商众业公所”,除了股票和债券,同时还从事期货交易,资本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据说,有一次大行情来临,大家全都杀跌抛货,当时惠梦石正好在厕所小解,手下人匆忙来问到底要不要抛,惠梦石连连摇头,手下人得令离去。谁都没有想到,几天之后行情反扑,大涨特涨,惠梦石一下子赚了个盆满钵满。大家都夸惠老板深谋远虑、眼光独到,惠梦石却苦笑着说:“哪是什么深谋远虑,那天其实是根本没听见,正好尿完以后摇了几下头,被那小子误会啦。”于是,惠梦石得到了一个外号:“拆水财神”——上海土话里,“拆水”即撒尿之意也。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米东杰第一次感到了胆怯。

  惠梦石的想法肯定和当初的大旗公司一样,但手法却更加刁钻,只是没想到抛出的洋瘪三路易,变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经此一战,惠氏会不会从此和自己结下仇隙呢?

  海伦建议,走自己的路,别管别人怎么看,只有先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才有可能不战而胜。

  从品牌的宣传、推广一头来说,一直是振兴社的软肋,以前的“臭肥皂”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没花什么钱就名声大震,这次的牙膏可不同,不主动出击,好事不会成双。

  “大做广告?”米东杰请教道。“这个容易,我明天就让人去报馆和电台打广告,再多印点巨幅彩色招贴,派工人去到处张贴,还有,定做一批月份牌,印上我们的广告随产品奉送……”

  “这个是一方面,但是太常规,恐怕效果不会太明显,”海伦打断米东杰的话头,马上提出了一个新颖的设想,“我在想,是不是搞一些类似抽奖的活动。”

  “对啊,好主意,”米东杰顿时有了具体的方案,“搞抽奖,印一批金额不等的奖券,装在小玻璃管里,随膏体一同灌进软管,谁买到了可以在销售点上直接兑换。”

  “这么做确实可以刺激购买,但是,我们还应该在产品的多样性上多动动脑筋。”海伦再次建议道。“比方说,欧洲就有一种小号的牙膏,灌装量大概只有大号的一半多一点,便于人们短时间内用完,或者外出时易于携带,但我在上海却从没发现过。”

  “又是一个好主意,”米东杰拍案叫绝,“我马上联系洋行,定制一批小号软管。”

  “嗯,先试制一批,看看是否受欢迎。”海伦点头说道。

  “说干就干,咱们先去一趟洋行,回头再去肥皂厂看看,好些日子没见到老汤和老洪了,走,一块儿看看去。”米东杰提议道。

  俩人先去洋行订货,随后一同来到肥皂厂。

  一进门,米东杰就觉得不大对劲。

  洪云甫和汤伯卿都在办公室内,但全都虎着脸谁也不理谁,似乎刚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一问究竟,米东杰心里也开始发沉。

  原来,就在刚才,厂里来了一名客户上门要货,据汤伯卿说,那是一张陌生面孔,以前完全没有打过交道。有生意当然要做,更何况那人的要货量还非常之大,但是,临到付款的时候,拿出来的是一张已经开好的支票。

  支票千真万确,但问题在于,今天恰恰是星期六,时间已是下午,而振兴社开户的信诚银行是星期六休息半天、星期天休息一天,也就是说,必须等到下星期一方能划账或支取——这个情况,与上次海伦对付大旗公司的办法如出一辙,万一那是一张空头支票,那还不砸锅?

  汤伯卿看出破绽,不同意当场交货,恰好这时来了个电话,有一老客户约汤伯卿外出对账、谈生意,汤伯卿只得再三关照洪云甫小心谨慎,自己匆匆出门。可是,洪云甫不知道那根脑筋搭错了,把汤伯卿的再三关照当成耳边风,居然自作主张发了货。等汤伯卿赶回来,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为此,俩人大吵一架,到现在还是谁也不理谁。

  “老米,你来评评理,人家是第一次上门的新客户,而且又是大客户,咱们能不客气点?”洪云甫看上去满肚子都是委屈。“老那么疑神疑鬼的,什么生意都不用做了。再说人家当时已经十分生气,我也是为了拉住生意,没办法,就只能先发货了。”

  “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一万多块钱的货,万一有个闪失,到底谁来承担责任?”汤伯卿气呼呼地责问道。

  “我一个人来承担好了……”洪云甫翻了个白眼。

  “你来承担?”汤伯卿冷笑一声。“你承担得起吗?”

  “行了,都别说了。”米东杰连忙喝住。“事情已经出了,只能等到下周一再说了。”

  “老米,我……”汤伯卿还想继续声讨。

  “好了,老汤,”米东杰拍拍汤伯卿的肩膀,自言自语般叹道,“是劫躲不过啊。”

  “说到这个劫字,恐怕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还不知道,”汤伯卿突然想起了什么,“我也是刚刚才听说。”

  “什么坏消息?”米东杰的耳朵竖了起来。

  “我听说,段家兄妹也在学你的招,早在两个月前就用肥皂厂向银行抵押贷款,千真万确要开牙膏厂了!”汤伯卿扯着嗓子嚷道。“据说,向洋行订购的设备马上就到,工厂也扩建完毕,恐怕不出两个月,这条黑鱼精又要游过来啦!”

  段红莲趁热打铁要开牙膏厂,听上去像是心血来潮,甚至大有赌气的意思,但段令康仔细想想,这么好的生意要是放弃不做,那才是一头真正的蠢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