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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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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巨头(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但是,具体了解下来,米东杰很快便发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铝质软管的生产流程比较复杂,得通过近十道工序完成生产,尤其是上、下管工序,必须以人工手动插拔的方式进行,故而次品较多,而且印刷质量,尤其是套色的准确性很难保证,所以最终的成品率较低。

  不过,米东杰又从洋行打听到,美国最近发明了一种“高速卧式冷挤机”,采用封闭式润滑系统,精度高、速度快、工作平稳、安全性能好,能使冲压管胚的速度提高一倍,调整模具也极为方便——唯一的缺点是价格太高,算上内喷涂和胶辊套色设备,没有十万块钱下不来。

  银行方面的态度倒是很积极,因为有牙膏厂作抵押,实际风险并不大,当然,这也归功于米东杰这几年来积累起来的良好信誉。

  米东杰举棋不定,成天茶不思、饭不想,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来回盘算,桌子上的算盘都快被打烂了。

  海伦支持米东杰跨行业发展,鼓励米东杰说:《塔木德》上有这样一句话:“箭法再差,多射几箭也能命中靶心”,正因为投资大、难度高,一旦成功以后,段家兄妹肯定望尘莫及,从此别想追上来继续纠缠。

  “上马!”米东杰终于下定了决心。

  从时局来分析,眼下的上海虽是一座处于日军包围之中的孤岛,但从发展、壮大民族工业的角度来看,也许恰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欧美资本在中国无心继续扩张,民族资本又饱受战火摧残,振兴社若不抓住良机迅速成长,振兴二字从何谈起?

  中华大地灾难深重,自打清末开始便喊出了“实业救国”的口号,在眼下这个新的历史时期,不正是一次新的挑战与考验?

  接下来的日子,米东杰带着海伦在银行和洋行间二头跑,很快便完成了繁杂的贷款和订货手续,一次性向洋行支付了三万元的定金。

  派人跟踪洪云甫的事也有了眉目。

  米东杰万万没有想到,聪明能干的洪云甫,竟然会涉足臭名昭著的“沪西歹土”!

  根据种种现象来分析,洪云甫这家伙必定是深陷于赌场的泥淖,欠下了高额的赌债,所以才狗急跳墙出此下策,置兄弟情谊不顾而与歹人内外勾结,近乎于硬抢一般谋夺公司的财产。

  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何才能彻底摆脱这一累赘呢?洪云甫不是普通员工,没法直接开除,而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要想整治也无从下手,甚至连事情都没法挑破。

  更麻烦的一点是:洪云甫和段红莲已经正式订婚!

  这般剪不清、理还乱,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这样的难题,连睿智的海伦也一筹莫展。但是,海伦建议还是应该尽早摆脱洪云甫,哪怕付出一定的代价也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日后的拖累将更加严重。

  “怎么处理呢?连口都难开啊。”米东杰愁眉苦脸地问。“首先一点是,这小子肯定不会承认。”

  “是啊,先得让他承认事实。”海伦沉思道。

  “有什么办法吗?”米东杰怀着希望问道。

  “我来想想办法。”海伦答应道。

  洪云甫的事只能先放一放,眼下最关键的事情是必须打好软管这一仗。

  米东杰最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考虑是不是应该主动去和惠梦石接触一下。

  面对面认识一下,也许会有很多好处:一是相互沟通、了解,消除彼此之间的敌意,最低限度也能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二是熟悉以后,以后可以直接向惠氏供应自产软管,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一个冬日里少有的晴朗日子里,米东杰一大清早便穿戴整齐,带着海伦前往爱多亚路。

  今天,恰好是海伦的生日,米东杰已经想好了,一会儿谈完公事就带海伦去公园散心,晚上再去一家好点的餐馆进餐,最后到屋顶花园去跳舞。

  但是,奇怪的是,今天街上的气氛有点不对头,公共汽车和有轨电车全都停运,最后只得临时叫了两辆黄包车代步——米东杰心里有事,一时也顾不得细究,坐在车上还在斟酌着待会儿该说些什么话。

  来到目的地,只见办公楼楼高五层,身为日化行业巨头的惠氏总公司包下了整个顶层楼面,其财力和气魄由此可见一斑。

  米东杰坐着电梯上到顶层,向接待室的小姐递上名片。

  没想到,巨头自有巨头的傲气,米东杰诚心诚意上门拜访,竟然吃了一个闭门羹。

  “实在抱歉,董事长商务繁忙,没有预约的话无法会见。”接待小姐进办公室转了一圈,回来后对米东杰彬彬有礼地说道。

  米东杰没想到惠梦石的架子这么大,说话用词都那么牛气冲天,什么商务、预约、会见,简直把自己当成军政要人了,一开口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告诉他,我不是谈生意来的。”米东杰心头火起,脑袋一热,来了个剑走偏门。“我是代表振兴社,来向贵公司接洽诉讼事宜的,事关贵公司通过不正当手段取得商标注册……”

  “诉讼?”接待小姐的眼睛瞪圆了。“商标注册?”

  “没错。”米东杰点点头,接着撒了一个小谎:“楼下的汽车里,是我带来的几名新闻界朋友,要是惠先生拒绝接洽,很好,那就准备接受记者的采访吧。”

  这一遭果然有效。

  上海的小报记者一向被称为无冕之王,平时惯常无风三尺浪,要是捉住了谁的把柄,敲诈勒索起来比流氓地痞还厉害,一支秃笔摇动起来,蚊子腿上都能熬出油来。米东杰估计得没错,惠梦石自知在商标抢注一事上搞了鬼,事情要是被揭开了肯定不光彩,所以架子搭到这里得知道见好就收。

  一踏进宽敞的办公室,米东杰恍然觉得走进的不是一位工商实业家的办公室,而是博物馆的图画陈列室。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四壁全是大幅的油画,看画风,似乎像是从欧洲搜罗过来的高水平原画。再看博古架上,摆放着许多青铜器和陶瓷类古董,无声地显示着尊贵和荣耀,满室中西合璧、亦古亦今,大概还价值连城。

  “请坐。”惠梦石说话还算客气,但脸上傲气与冷淡依旧,开出口来是浓重的宁波口音。“请问二位有何见教?”

  惠梦石年纪不到六十,看上去身板异常硬朗,举止仍像中年人一般敏捷,只是头发已呈花白之态。再看脸相,虽然已经有点发胖,眉眼间皱纹四起,但五官清朗,气宇轩昂,可以想见年轻时肯定也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美少年。

  米东杰突然觉得,这张脸肯定是陌生的,但似乎又十分熟悉,但就是记不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事后,海伦也说,这张脸看着有些面熟——当然,这绝不可能,这位惠氏企业的掌门人,平时为人低调,一向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出席公众场合,永远是盘踞在这高楼之中发号施令,一般人哪有机会得识其庐山真面目?

  “惠先生,其实,我今天冒昧来到这里,并不是来向您挑战的,而是来表示友好,希望能够寻找到合作的机会。”米东杰脸含微笑,字斟句酌。

  米东杰当然不会去打官司,惠梦石弄虚作假抢注商标虽然是个软肋,但其既然有本事让公董局修改注册日期,难道还搞不定孤岛内一笔糊涂账的司法界?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即可,甚至提都不必再提,万一惠大老板脸面上挂不住,来一句“有本事你去告”,那就骑虎难下了。

  “既然是同行,有机会合作的话,也是一件好事嘛。”惠梦石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常言道,同行是冤家,不过我认为,这还是手工业时代遗留下来的思维方式,目前似乎已经不再适用。”米东杰细品着女秘书端来的咖啡,只觉得比一般咖啡馆里的大路货美味许多。“我认为,现在的大工业时代,企业家应该走的是合作互利的正道。”

  “很有见地。”惠梦石明显地对米东杰刮目相看。

  海伦在旁边静静地坐着,并不插嘴。

  “说到底,工业文明就是思想文明嘛。”米东杰直庆幸以前在图书馆里读过的几本书今天派上了用场。

  “即使不能合作,自己做好自己的生意也是好事,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常言说得好,和气生财嘛。”惠梦石补充了一句。

  这番话的意思十分很明确,惠梦石今天收下了米东杰的这份人情,也表明了一定程度的友善,甚至还隐隐透出今后不会再和振兴社有任何对立行为的意愿。

  但是,话里话外也露出了并不想和米东杰再有瓜葛的意思。

  “我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其实是想向惠先生推销产品。”米东杰换了个角度,试着挑明话题。

  “向我推销?”惠梦石果然十分惊讶。

  米东杰原原本本说起了自己准备投资软管生产的计划,希望惠大老板今后能够成为自己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客户。欧洲产的软管,加上关税和来回二笔水脚运到上海,有时再受到汇率的影响,价格甚至要超过六分钱,而地产以后,米东杰即使以四分钱供货仍然有利可图。惠梦石的销售网络根深蒂固,牙膏产品的年销量达数百万支,这笔业务要是敲定下来,那就是意味着数万元的利润……

  “年轻人,很有眼力嘛。”惠梦石静静地听完,似漫不经心般说出了一句令米东杰心惊肉跳的话:“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吧,非常不巧,我的软管生产厂已经进入了安装调试价段,如果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可以正式投产,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我的厂里参观一下。”

  难道真有这样的巧事?

  惠梦石的话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米东杰和海伦面面相觑,心里顿时紧成一团。

  如果不出意外,米东杰订购的生产设备此刻已在海上,一旦两家软管厂先后建成,上海滩上又是一山难容二虎的局面,“井水不犯河水”的承诺很快就将成为一句空话。

  看来,惠氏也是看到美国出现了“高速卧式冷挤机”,觉得时机成熟,应该出手,可这样的不谋而合,对依靠贷款建厂的振兴社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怎么办?现在定金付讫,设备已在途中,连退路都没有了。

  回去的路上,米东杰的心情既轻松又沉重——轻松的是与惠氏的接洽还算顺利,至少消解了,或者说是缓和了一名潜在强敌的攻势;沉重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牙膏一头的战事还没完全消停,软管一头已能闻到隐隐的硝烟。

  “不去想它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米东杰对海伦说。

  “嗯,去公园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海伦将米东杰的胳膊搂得更紧了一些。

  一路前往公园。

  刚穿过一条马路,路过一家规模颇大的琴行时,米东杰一眼看到店门口斜搁着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年终大甩卖,所有商品仅以一折出售,马上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这倒是件新鲜事。乐器不是生活必需品,本来就是愿者上钩的买卖,对不需要的人来说,你卖得再便宜他也不会动心,即使真的打折促销,也不会迅猛至原价的十分之一。

  “天哪,是不是标错了价格?”海伦看着橱窗里的一把小提琴惊呼起来。

  那是一把漆色陈旧,标价为一千元整的老琴。对一般人来说,可能都会觉得花这么多钱去买一件“旧货”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但米东杰跟海伦呆在一起日久,多少也领教了一些相关的知识,深知像这种收藏级的老琴,现在的标价可能真的是属于大甩卖。

  “进去试拉一下吧。”米东杰对目光发直的海伦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