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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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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巨头(2)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琴行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英国人,看得出来,老头儿将琴送到海伦手中的时候,目光中满是依依不舍的神情。

  海伦接琴在手,拉响了一曲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G弦上流淌出那凄美的悲剧性主题,把人的思维一下子拉远,深深地沉入哀怨的氛围之中。名琴的音色透亮而圆润,而曲中表现的吉普赛人的悲怆命运,不是正好和多难的犹太民族大有共通之处?米东杰看到,忘我演奏的海伦,眼眶中已经不知不觉浸满了晶莹的泪花。

  红粉送美人,宝剑赠英雄,这把名琴送给海伦,大概算得上是无与伦比的生日礼物了。米东杰飞快地写好支票,交到了并不高兴的琴行主人手中。

  既兴奋又感动的海伦猛地抱住了米东杰。

  “为什么要甩卖呢?”米东杰问,真怕老头儿临时变卦。

  “回家。”英国老头收下支票回答道,又反问米东杰:“难道先生不知道昨天的珍珠港事件。”

  米东杰天天看报纸、听无线电,当然知道珍珠港事件。

  昨天,也就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的清晨,日本海军的舰载飞机和潜艇突然袭击美国海军的太平洋舰队,夏威夷基地珍珠港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但是,这和上海人,包括这家琴行有什么关系呢?

  “美国已经正式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爆发啦!”英国老头一脸的忧郁。“先生,去看看今天最新的报纸吧,英国作为同盟国已对日宣战,你们的中华民国政府也公开宣布,正式向日本和德国、意大利宣战……”

  “这和先生有什么关系?”米东杰还是不明白。

  “对日本军队来说,我们英国人现在的身份已经成了敌侨,”英国老头沮丧地咕哝道,“日本人和西方拉破面皮,现在不走,很可能就再也走不掉了。”

  颇具先见之明的英国老头估计得一点没错,但似乎已经慢了一步。

  实际上就在今天的凌晨,也就是六七个小时之前,日本海军已经向黄浦江上的英美炮舰发动了突然袭击,英国炮艇“海燕号”自沉,美国炮艇“威克号”投降,日军如潮水般从外滩上岸,逐步向内推进并封锁苏州河上的各道桥梁——所以刚才来的路上空空荡荡,连电车都停运了。

  “完了,我的软管生产线!”得知消息后,米东杰当即惊得嘴都合不拢。

  日军全面占领公共租界,一举结束了历时四年的上海孤岛时期!

  工部局遭到日军控制,万国商团也被解散,日军对中国市民实行保甲制强化管制,大街小巷之中,到处张贴着写有“治安确保”字样的标语。话又说回来了,为了稳定社会秩序,同时起到收买人心的作用,抑或是为了“遵循国际公法”,以前盛行在租界上的绑架、暗杀确实见少,看来沪西七十六号这条疯狗被主子喝住了。

  还好,由于法国维希政府已向德国投降,算是日本的“盟友”,所以日军手下留情,并未马上占领法租界。

  弹丸之地的法租界,又成了孤岛之中的孤岛。

  米东杰成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既担心海上大战影响正在途中的软管制造设备,又害怕设备真正运到上海的那一天来临。

  设备一旦运抵,软管厂骑虎难下,接下来与惠梦石的竞争势在必行,凭自己目前的实力,能斗得过这条老狐狸吗?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最近的肥皂和牙膏生意突然出现了井喷。

  斯狄尔牙膏本来就卖得十分好,主要是抽奖活动搞出了名气,“玻璃管里的秘密”成了妇孺皆知的诱惑。从上个月开始,米东杰将特等奖的奖金提升至惊心动魄的一千元,并大幅提高五元、十元的中奖率,老百姓闻讯后纷纷抢购,甚至经常有人像买彩票那样一买就是十支、二十支,并当场剖开软管验看。烟纸店和杂货店中经常断货,批发商们经常雇了卡车守在厂门口等着装货,米东杰命令工人们加班加点不间歇地生产,依然不能满足市场的供应。

  日军进驻公共租界以后,缺货现象更加严重。大家害怕时局动荡引起物价飞涨,一窝蜂地开始囤积各类日用品,由于牙膏和肥皂都属于易于存放的消耗品,所以尤其受到市民的欢迎。

  振兴社“哗啦哗啦”日进斗金,但米东杰就是高兴不起来。

  赚到的钱首先用于还贷,但余下部分该怎么花呢?

  海伦的建议是扩大生产规模,乘现在的币值仍算稳定,全部用于固定资产的投入。

  “明天就去买辆奥斯汀。”米东杰终于想通,应该好好享受一下创业成功的喜悦了。

  “我说的不是买车,而是买设备。”海伦强调道。

  “当然,买辆车能花掉几个钱?”米东杰笑呵呵地说道。“我考虑,接下来再开三家配套厂,一家专门生产沉降碳酸碱,一家专门生产甘油,一家专门生产香精。”

  “对,只有这样才能大幅降低成本,”海伦深表赞同,“即使物价上涨,我们只要控制了主要原材料,同样能够免受影响。”

  牙膏的种类虽然琳琅满目,但最基本的功能性组成部分,无非是磨擦剂、润湿剂、香精等等。

  磨擦剂的要求是必须具有一定的硬度,但又不能超过珐琅质的硬度,方能清除牙齿表面的污垢、烟渍等,现在采用的天然碳酸钙,既有效又相对廉价,但清洁效果不及价格稍高,但颗粒更大的沉降碳酸碱好——磨擦剂的用量极大,占膏体的百分之五十以上。

  润湿剂又称保湿剂,主要作用是使膏体保持水分,防止硬化、堵塞,并在低温下不致结冰发硬,常用的主要是甘油——目前由制皂厂在下脚料中提取,但产量太小,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主要还是依赖外购。

  香精决定着牙膏的口感和口味,使用最多的是薄荷脑、留兰香油、豆蔻香精等等。其中,使用最多的还是薄荷脑,可以说是“没有薄荷脑便不成牙膏”。薄荷脑由薄荷油中提取,产地主要是日本和巴西,但中国薄荷油的质地更好——现在舍近求远使用进口货,不是守着金饭碗要饭?

  按目前所积累的经验来看,中国各地对牙膏的口味要求不一,打个比方来说,豆蔻香型在北方卖得极好,但南方人就不太喜欢;丁香的味道中国人都不太欣赏,但南洋一带却十分欢迎……所以,要扩大销售,一定要增加香型品种,开发更多的牙膏品种。

  但是,现在这样的局势,适宜大规模投资吗?

  还是海伦的话,最后坚定了米东杰的信心。

  海伦说,《塔木德》中有一句话,“每个人的机会一样多,但是每个人对机会的识别和把握能力是不同的”,还有一句话:“在别人不敢去的地方,才能找到最美的钻石”。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在一般人眼里,困难往往会被放大,但在强者的眼中,困难只能被消灭,所以,真正成功的人永远只是一小部分。

  “上!”米东杰下定了决心。

  三家新厂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办,刚刚有点眉目,久违了的柴田光一突然冒了出来,不知道是否是被米东杰最近的声势吸引而来的。

  一天,米东杰正在牙膏厂的办公室里看报纸,关注租界上的最新动向,柴田光一乘着一辆车头插着日本国旗的黑色轿车不请自来。

  今天的柴田依然西服笔挺,皮鞋雪亮,油光光的头发一丝不苟,鼻下还留起了两撇胡须,看上去沉稳得像一位内阁大臣。

  “森塞,久违了。”米东杰惊讶地招呼道,仍以学生的身份口称“先生”。

  “米桑,久疏问候,请多谅解。”柴田十分谦恭地鞠了个躬。

  “森塞此来有何见教啊?”米东杰客客气气地让座。

  海伦端上咖啡,柴田站起身来礼貌周到地躬身致谢。

  “米桑,你最近一口气开了好几家工厂,实在是魄力非凡啊,”柴田并不正面回答,“呵呵,还是老话题,来看看米桑是否愿意和我合作。”

  东亚同文书院的真正面目,现在已有定论,确实是培养政治、经济领域“干部”的大本营。报纸上揭露的事实基本得到印证:书院的毕业生大多被派往领事馆、工商机构,为“战时经济统制”服务,甚至直接进入军队的人也不在少数。所以,现在的柴田早已不是什么研究化学的书生,而是不折不扣的战争帮凶了。

  现在日军成了租界的主人,跟柴田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是难上加难,既亲近不得,更得罪不起,这“合作”二字,米东杰听在耳里只觉得毛骨悚然。难道,日本人在觊觎自己的产业?

  “唉,都是靠银行贷款,意在降低成本而已。”米东杰只能启用装傻充愣的旧招。“看着是挺风光,其实是欠了一屁股债。”

  “有一件事实属巧合,米桑不妨了解一下,”柴田慢吞吞地说道,似乎只是随口提起,“我最近在虹口也开了好几家工厂,选择的方向和米桑十分相似,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哦,是什么厂呢?”米东杰当然很想了解。

  “别的行业也不太了解,所以暂时只能先干老本行,”柴田漫不经心般说道,“目前开办了酸碱厂、软管厂和甘油厂,先从原材料抓起,下一步再生产日化产品,比方说,肥皂、牙膏、蚊香、药物之类。”

  “真是很巧啊……”米东杰心里一凉,嘴上只能随口应付。

  “呵呵,不必紧张,我们的产品虽然相同,但未必就会展开直接竞争,”柴田笑呵呵地先递上一粒定心丸,“事实上,还可以紧密合作。”

  “既然产品相同,又怎么合作呢?”米东杰问道。

  “实话直说吧,我需要米桑的名字。”柴田答道。

  “我的名字?”米东杰更加糊涂了。

  “我想由米桑来主持我的工厂,出任总经理一职。”柴田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米东杰眼睛都瞪圆了。“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这个想法实在太荒唐了,本身就是同行,而且实力还很悬殊,明明是彻头彻尾的日本企业,有什么理由要借用中国人的名义?

  “我们考虑,从原材料供应一头来说,中国商户可能会对日本企业怀有抵触情绪,而今后产品上市,更是毫无疑问会受到民众的抵制。”柴田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所以,现在很有必要防患于未然。”

  米东杰恍然大悟:挂羊头卖狗肉!

  “作为回报,米桑肯定将得到不少的便利和好处,”柴田补充道,“想必米桑也知道,工部局早就名存实亡,英籍总裁兼总办费利溥先生已经自动退休,日本人渡正监成了新一任总裁,连属下各部门的负责人也全部换成了日本人,包括各个巡捕房,均由日籍警官负责。”

  米东杰知道,柴田是在赤裸裸地强调:现在上海的主人到底是谁!

  “对不起,森塞,这件事恐难从命,”米东杰没有多想便摇头拒绝,“我这人才疏学浅,靠着一点小运气才创下一份微不足道的家业,本身已经疲于奔命,其他事情,实在是分身乏术。”

  这样的事,有什么好考虑、有什么好研究的?与其模棱两可地推诿、拖延,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发出此路不通的信号,也好让柴田彻底死心。

  要说得罪,恐怕也只好得罪了。

  “米桑,不要急于回绝,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柴田并不生气,悠闲地喝了口咖啡,似乎早就料到米东杰会有如此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