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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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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博弈论(1)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设备到岸,只能付款。软管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现在再上马软管,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前有惠梦石,后有柴田,自己夹在当中,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日军对英美等“敌国侨民”极不客气,禁止升扬国旗、集会演讲、搬家旅行等等,连邮件和电报也要经过审查。银行被接收清算,企业被“军管”,第一批被占的工厂就有上百家之多。原先高人一等的西洋人士,现在一律必须佩戴红色臂章,以英文字母代表国籍:美国为A,英国为B,荷兰为N,其余小国为X,连工部局的雇员也不例外,而且规定不得进入戏院、电影院、舞厅、夜总会、跑马厅等公共娱乐场所。

  工商界一片混乱,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洗牌。

  米东杰坐在办公桌前苦思冥想,随手摆弄着海伦端来的一盘甜橙,将三只橙子一字排开,恰好代表上海未来的三家软管制造厂。

  “为什么不吃?”海伦看着奇怪,随手抓起中间的一只橙子为米东杰剥开。

  三只橙子变成了二只,留在桌面上遥遥相对。

  “退出!”米东杰似乎受到了什么启发,没头没脑地低叫道。

  “退出什么?”海伦问道。

  “放弃软管制造!”米东杰像是自言自语。

  “为什么?”海伦没明白。

  “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坐山观虎斗,”米东杰将二只橙子猛地撞在一起,“还有一句话叫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这些话,海伦听不懂。

  “呵呵,我知道你听不懂,”米东杰笑道,“这么说吧,我们干脆退出,让惠梦石和柴田去面对面竞争。”

  “懂了,”海伦点点头,“懂得放弃,同样也是智慧。可是,买回来的设备怎么办呢?”

  “是啊,问题只解决了一半。”愁容重新回到米东杰的脸上。

  “《塔木德》上说,一块沉入红海的金子,跟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区别。”海伦说道。“价值十万元的设备,总不能一直闲置吧?”

  “唯一的办法是利用这套设备转产别的产品。”米东杰喃喃自语道。“就是不知道这套设备,改装以后到底还能生产哪些产品?”

  “这个可以去请教雅各布。”海伦提议道。

  “好主意!”米东杰坐不住了。“走,这就去找雅各布。”

  俩人带上一份设备清单,让司机开车前往犹太难民收容所。

  日军袭击珍珠港以后,来自美国的慈善基金顿时中断,难民们的生活更加艰难,“厨房基金会”连连告急,无法从国际红十字会那里得到足够的食品援助。人们甚至纷纷传言,说纳粹德国正在向日本施加压力,要求移交所有的上海犹太人。

  雅各布正在收容所门前的一片空地上教几个犹太少年练拳击,看到米东杰后十分友好,摘掉手套主动伸出手来。

  海伦说明来意,雅各布接过清单仔细一看,马上便给出了明确答案:生产搪瓷产品。

  “为什么?”米东杰不明白搪瓷产品和自己的日化老本行有什么关系。

  雅各布解释说,全套设备中,最昂贵的是“高速卧式冷挤机”,如果生产搪瓷产品的话,正好可以利用其冲压金属胚体,产品涵盖各类器皿,如盆、杯、盘、桶、碗、罐、锅等,简直不胜枚举;还有处处可见的各种标牌,如车牌、门牌、路牌等等,用途极其广泛。

  米东杰庆幸自己找对了人。

  方向是有了,但上海这片市场究竟如何呢?

  经过了解,米东杰很快便得知,上海的搪瓷工业,无论在技术还是人才方面,实力都很雄厚,因为早在清末年间,外商便进入上海设厂生产,之后民族资本纷纷介入,鼎盛时期三十几家工厂同时开工。这次日军侵沪,搪瓷业同样难以幸免,闸北各厂均被炸毁,南市、浦东各厂陷入敌手,再加上内迁、关闭、停产等原因,工厂户数已减至不足十家,其中数家还是专为日军生产军用器皿的,并不生产日用搪瓷。

  “难怪,前些天要给工人们每人发一只搪瓷茶缸,可让人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存货。”米东杰这才意识到产品的紧俏程度。

  “你还记得吗?上个月我们去买火油炉,也是跑了好多家店都没找到。”海伦提醒道。

  “明天就在报纸上登广告,招技师、招工人。”米东杰下定了决心。“再登一则广告,大量收购二手闲置的各类专用设备。”

  搪瓷厂关闭了那么多,失业的技师和熟练工人自然也多,得到消息后纷纷赶来,只花了一天的时间,就选定了八百个人。二手闲置的专用设备也收到了很多,像球磨机、砑光机、剪卷机、卷边机、碰焊机等等一应俱全,而且价格便宜得出乎想象。

  这一次工厂的选址,米东杰放到了法租界。现在公共租界已任凭日军驰骋,唯有法租界还比较太平一些。

  近二十亩的地皮选好,马上请营造公司开工建设,一口气设立十六座搪瓷窑,外加四座坩埚窑,连珐琅粉都自行制备——米东杰清醒地意识到,随着太平洋战事的升级,原材料的进口必将越来越困难,现在不想办法解决,日后肯定面临停工待料的命运。

  让人头疼的是,接下来的设备安装遇到了一些麻烦。海上战事正烈,上海租界又被占据,美国的工程师无论如何不肯前来安装调试,这可如何是好?招来的技师中间,没有一个人见过如此先进的大型设备,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没有办法,米东杰只好再去向雅各布求援。

  雅各布也没接触过这种最新的、采用封闭式润滑系统的卧式冷挤机,但是能人就是能人,仔细研读过配套手册并围着设备转了二天,雅各布硬是让设备运转起来,顺利轧出了第一批坯件。

  米东杰衷心地表示感谢,但雅各布还像以前那样,既不肯取酬,也不愿留在厂里工作。

  所谓搪瓷,就是将无机玻璃质材料通过熔融的手段,凝于金属基体上并与之牢固结合的手段。瓷釉是玻璃态硅酸盐或硼硅酸盐涂层,工人们在预先冲压或铸造成型的金属坯件上先涂敷底釉,烧结后再涂敷面釉,最后置于转盘炉中烧成产品——这些工艺流程,技师和工人们熟门熟路,丝毫没有麻烦。

  厂里的事情刚让人喘上气来,柴田那边又来了电话。

  那天,米东杰正在肥皂厂和汤伯卿、洪云甫一起商量下个月的生产计划,特别是如何拓展南洋一带的市场,一个电话打进了办公室——看来柴田是先打到牙膏厂,找不到人才打到这里来的。

  柴田的意思仍然没变,还是希望米东杰能出任那个傀儡总经理之职,但口气比上次强硬了许多。

  米东杰仍拿老话搪塞,但敷衍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而且明显听得出,电话那头的柴田已经有点恼怒。

  依然是不欢而散。

  “老米,这家伙买了炮仗给人家放,这事真是好笑,”洪云甫嚷嚷道,“不就挂个名吗,你答应他不就完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汤伯卿朝洪云甫翻了个白眼。“这事哪有这么简单,现在去跟日本人搅和在一起,不是汉奸也是汉奸了,你觉得这顶帽子戴在头上好看?”

  “可你现在得罪了他,接下来他随便给你使个坏,谁能扛得住?”洪云甫颇不服气。

  “行了,先不说这事,”米东杰摇摇手说道,“我现在的搪瓷厂开在法租界,他能把我怎么样?”

  日军进入公共租界的当天,法租界当局便沿着爱多亚路、福煦路南侧布置路障,与南市华界之间的铁门也全部关闭,所有电车和公共汽车一律停驶。最近局势“平稳”下来,又开始拆除路障,车辆恢复通行,但两租界各自以分界线处为终点。

  “现在日本和法国算是盟国,不大可能军事占领,这点面子总得给。”汤伯卿说道。

  “可是肥皂厂和牙膏厂都在公共租界,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洪云甫还在嘀咕。

  这阵子,米东杰始终没跟洪云甫揭穿上次那一万来块的事,一则因为搪瓷厂的事情实在太忙,二则顾念旧情,迟迟下不了狠心动手,最关键的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动手。

  刚说到这里,门外突然闯进来几名工人,一个个鼻青眼肿、口角流血,一看就是刚刚挨过打。

  米东杰定睛一看,都是自家肥皂厂的司机和装卸工,平时专门负责往各大商行和车站码头送货,今天怎么会挨了揍呢?

  “老板,我们的车和货都被人抢了!”司机哭丧着脸报告道。“连车带货一块儿抢跑了。”

  “什么,遭抢了?”三位老板全都跳了起来。

  这样的事,振兴社还是第一次遇到。

  “是什么货?”米东杰问汤伯卿。

  “一车硼酸皂,本来是通过水路运到浙江去的,”汤伯卿答道,“总共是一百五十箱,按二角一块的市值来算,不过才三千块钱,倒是一辆卡车,至少也值这么多,加起来就是五、六千块了。”

  前一阵,米东杰一口气购入五辆道奇的中型卡车,成立了一支车队,由专人调度,专门为属下的所有生产厂运送原料和产品,没想到,这批车已经被人盯上了。

  “当时车正好顺着吴淞江边走,离泾阳码头已经不远了,经过一片堆货场的时候被十来个人拦了下来。”一名工人仔细描述道。“哦,对了,那帮人手里还有枪。”

  米东杰有点印象,离泾阳码头不远,确有一片空旷的货场,堆放着大量的铁锭、木材,平时几乎见不到人。那帮人侯在此处,难道是知道运肥皂的卡车要经过?

  “有没有报告捕房?”米东杰问。

  “没,想先回来听听老板的意思。”司机答道。

  “做得对,”米东杰点点头,“这样吧,你们几个先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被打伤,费用到会计那里去报销。”

  是啊,报告捕房又有什么用,搞不好反被再敲一笔,上海滩上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肯定是柴田那小子干的。”洪云甫愤愤地嚷道。

  “你怎么知道?”米东杰的目光射了过去。

  “除了他还能有谁?”洪云甫的眼神有点躲闪。

  米东杰觉得十分奇怪,柴田刚刚还来过电话,即使这厮想给自己一点颜色看,速度也没那么快啊,而且按常理来说,也不大可能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就采取行动。更奇怪的一点,洪云甫为什么反应会那么大,一口就咬定是柴田?

  直到回到牙膏厂,米东杰仍在考虑这件事。

  海伦听说此事,同样认为洪云甫的疑点最大。

  “会不会是这小子最近又赌输了,被逼不过才出此下策?”米东杰自言自语道。

  “我认为,不管是不是他,这件事必须追查清楚,否则还会发生第二起、第三起,”海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洪云甫的事情不能再拖,否则后患无穷。”

  “唉,我就是下不了手啊,毕竟是多年的弟兄,连话题都没法挑明。”米东杰愁眉苦脸地叹道。“上次的事情拖到现在,就是于心不忍啊。”

  “这次正好可以新账老账一起算!”海伦揉着米东杰的肩膀说道。“这件事要是不了断,以后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问题在于,没有办法查清这两件事啊,”米东杰苦笑道,“洪云甫难道会自己承认?”

  “这个要试试看了?”海伦皱着眉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