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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博弈论(2)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也许,我们可以用数学知识来破解这道难题,”海伦脸上的表情带有几分神秘,“老米,听说过博弈论吗?”

  海伦先给米东杰补了一堂课。

  博弈论属于应用数学的一个分支,是研究具有斗争或竞争性质现象的数学理论和方法,在平等的对局中,各自利用对方的策略及时变换自己的对抗策略,以达到取胜的目的。

  那么,怎样通过博弈论的理论来搞清楚此事呢?

  海伦解释说,洪云甫这个案例,在无证据可查的背景下,可以归属为一个“囚徒困境”的模型,所以在数学原理上可以得到答案。

  “什么叫囚徒困境?”米东杰一头雾水。

  海伦像讲故事一样解释起该模型的原理。

  这是一个警察与小偷的故事:假设有两个小偷合伙作案被抓,警察分别审讯,给出的处理结果共有三种——如果两人全都认罪,将被各判八年;如果一人坦白、一人抵赖,则坦白者立即释放,抵赖者再加二年变十年;如果两人全都抵赖,则各判一年。

  说到这里,海伦在纸上画出了一张表格,据说叫做“支付矩阵”。

  “说下去。”米东杰听得似懂非懂。

  “对小偷A来说,尽管不知道B作何选择,但自己选择‘坦白’总是最优的。根据对称性,乙同样也会选择‘坦白’,结果是两人都被判刑八年。但是,倘若全都选择‘抵赖’呢?那么每人只被轻判一年。”海伦指着写满阿拉伯数字的表格说道。“在四种行动选择组合中,‘抵赖、抵赖’是帕累托最优,因为偏离这一选择,都会使其中一人的境况变差。所以不难看出,‘坦白、坦白’是一个占优战略,此时达到了一个纳什均衡……”

  “听不懂。”米东杰只能实话实说。

  “这么说吧,现在假设你和洪云甫为对立的双方,其中有一方是真正的罪犯,”海伦又在纸上画来画去,“罪犯的目的是为了贪财,那么解题的方案,就是让罪犯也承担一定程度的钱财风险。”

  “怎么有点像做游戏?”米东杰问道。

  “这就是做游戏,”海伦答道,“这样吧,明天我们一起到肥皂厂去,当面做这个游戏!”

  第二天,准备充足的米东杰和海伦一大早便来到肥皂厂。

  米东杰神情严肃地拉着洪云甫和汤伯卿在办公室里坐下,声明今天要把上次被骗、这次被抢的两笔账追查清楚,并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游戏规则”。

  话题就这么挑明了,就像一个脓包,被针一下子刺破了。

  “我们可以先来看一下游戏的结果,将给你们三人带来什么样的利害关系。”海伦像裁判员一样坐在办公桌的对面。

  游戏的关键,是提高风险因素来增加真正罪犯的压力。

  “老洪,老汤,我们三个人,现在每人都得拿出一笔押金来。”米东杰一本正经地说道,“上次被骗加上这次被抢,总计损失约在一万六、七千块,这样吧,好算点,我们就算作二万。”

  “真得拿出二万块钱出来?”洪云甫还不太明白。

  “必须是真金白银,”米东杰点点头,率先拿出一张支票来放在桌上,“这是二万元的支票,现在作为我的押金,或者叫作保释金也行,作为本案最后结果的风险抵押。也就是说,只要最终查明是我搞鬼,这二万元将被没收,归你们俩平分,每人得利一万。”

  “明白,我参加,马上就开支票。”汤伯卿虽然不明白什么博弈论,但对米东杰充满信任。

  “这么说,我也得真正拿出二万元来?”洪云甫的脸上有点不大自在。“我哪里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钱来?”

  “可以用你在肥皂厂的股份作价为二万元,不足部分先由公款垫付,”米东杰的脸上毫无表情,“申明一点,今天所有的环节都必须签署正式协议。”

  “老米,你这是什么意思?”洪云甫的脸上变了色。“我看你是早有准备,就是冲着我来的!难道一直在怀疑这些事是我干的?”

  “游戏、游戏,不要激动,”米东杰依然沉稳,脸上不露声色,“可能是你干的,也可能是我干的,还可能是老汤干的,我们可以看结果。”

  “解题规则如下,”海伦解释道,“假设最终巡捕房查明真相,与你们三人均无关系,押金各自归还,得失完全平衡。反之,与谁有关联就没收谁的押金,供无辜者平分。”

  “要是查不出来呢?”洪云甫顿了一顿问道。

  “暂时查不出来,不等于永远查不出来,”米东杰答道,“暂时查不出来的话,押金每三个月提高一倍,直到查出来的那一天为止。”

  “那我岂不是要倒欠了?”洪云甫沉下脸来,不假思索地嘀咕道。

  “对,倒欠,到时候总清算!”米东杰回答得十分冷酷,突然像刀剑出鞘一样逼问道,“老洪,不是你干的,你担心什么倒欠呢?”

  “我就是这么一说……”洪云甫自觉说漏了嘴,惊慌之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行,就这么定了,签协议。”汤伯卿坚决拥护。

  “我不签!”洪云甫突然勃然大怒。“天晓得你们在搞什么鬼把戏,我看啊,是你们合起伙来想赶我走!”

  “你要这么说,恰恰说明是你心虚!”米东杰也一下子抹下了脸。“怎么样,终于暴露了吧?这个游戏,今天不玩也得玩。为什么?因为我已经向巡捕房报了案,单是上下打点的好处费都花掉了一千块。”

  “已经报案了?”汤伯卿都大吃一惊。

  “提篮桥捕房的副捕头跟我拍胸脯说,一个礼拜之内肯定破案,”米东杰口中回答汤伯卿的问题,眼角却关注着洪云甫的面色,“老洪,一骗一抢两桩案子,参与的人可不少,有没有露出马脚,有没有留下线索,这个我不大清楚,但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

  “我怎么会清楚?”洪云甫明显慌张起来。

  “好吧,回到我们的游戏,你现在可以做三个选择,”米东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A,坦白,退出振兴社,放弃所拥有的股份;B,抵赖,但股份必须作为押金并每年递增,等待巡捕房的结果;C,抵赖,退出振兴社,但开业至今的一成红利结清给你。老汤,那一成红利大概有多少?”

  “大概有七、八千元。”汤伯卿答道,又补了一句:“我看,这个游戏应该到巡捕房里去玩。”

  洪云甫坐在那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选择A和C,我马上通知提篮桥捕房撤案。”米东杰又加上一块筹码。

  洪云甫牙齿咬着嘴唇,隔了好久才作出决定:C。

  “既然你们都怀疑我,那我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好聚好散,”拉破了面皮,捅破了脓包,洪云甫反倒冷静下来,“兄弟情谊之类的话我也不说了,你们看着办吧,算我退出振兴社,开一张八千元的支票给我,我走,现在就走!”

  事到如今,洪云甫唯一能做的就是虚张声势,自个儿顺着台阶往下走。

  毒瘤总算清除掉了,但米东杰就是高兴不起来。

  汤伯卿带着洪云甫开支票去了,米东杰四望空荡荡的办公室,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冬日里铁灰色的天空,脑中依稀想起,十年前在大枞湖边初遇洪云甫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当年,是洪云甫松开夹住自己耳朵的筷子,而数年之后一报还一报,自己又在桥下救下走投无路的洪云甫;初到上海的日子里,俩兄弟挤在狭小逼仄的阁楼上,成天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创业伊始,洪云甫同样也是日夜劳作,无论是洗衣店还是肥皂厂,全都付出了心血和热情……

  一幕幕场景纷至沓来,不知不觉中,米东杰已是泪眼朦胧。

  “回去吧。”海伦从后面轻轻地拥住米东杰的身体。

  回去的路上,米东杰仍然闷闷不乐。

  汽车驶过的街道,到处可见身穿黄绿色军服的日本士兵,三轮军用摩托横冲直撞,吓得路人全都贴着墙根走。米东杰叹着气拉上白纱窗帘,心情更加糟糕。

  回到牙膏厂,海伦马上点燃火油炉烧煮咖啡,办公室里香气四溢,米东杰的心情这才渐渐平静。

  海伦会煮带有阿拉伯风味的咖啡,用铜壶以滴落方式烧煮咖啡粉,并加入少量的豆蔻粉,滋味十分独特,米东杰已经喝上了瘾。话又说回来了,俩人的“奢侈”享受也仅限于此,平时吃饭都跟工人一样在食堂里吃大锅饭,并无任何特殊。

  米东杰自己依然过着简朴的生活,但对工人的福利却非常看重:食堂完全免费,向班上的工人提供一荤一素一汤;工作服每人二套,每人每月休息三天;加班一律发放加班工资,女工还有带薪产假;厂内附设医务室,为工人提供除花柳病以外的一切医疗……

  “海伦,你怎么这么有把握,知道洪云甫肯定会作出拿钱走路的选择呢?”一杯香浓的咖啡入口,米东杰终于来了精神。

  “在‘囚徒困境’这个案例中,最好的策略是双方都抵赖而各被轻判一年,但是由于两人被隔离,都会怀疑对方有可能出卖自己以求自保,”海伦像教授讲课一样宣讲道,“最终两人都选择了坦白,结果各判八年,这是‘纳什均衡’引出的一个悖论。所以洪云甫均衡得失,只会默认自己的罪犯身份,最终选择利己的结果,花费最低的成本自保,而绝不会选择利他,提交押金并背负越来越大的风险。”

  “是啊,二万元的押金本来就颇具压力了,再加上连续递增,这份压力也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从理论上来讲,很可能白干一辈子还倒欠巨债。”米东杰笑了起来。“这小子,一听我已经报案,立马就趴下了。”

  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案情本身留下的线索颇多,巡捕房下大力追查的话,不是没有破案的可能,这一点洪云甫心里很清楚。

  “我就不明白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为什么不真正报案呢?”海伦不解地问。

  “这个你就不懂了,”米东杰霎时又黯然神伤,“说起来,我和他也是患难之交,不能不顾多年的兄弟情谊赶尽杀绝啊。唉,让他去走自己的路吧。”

  “……”海伦默然无语。

  “唉,其实,我这次下狠心铲他出门,看起来似乎是不留情面、不讲义气,其实恰恰也是为了救他,否则这家伙陷在歹土,早晚彻底完蛋。唉,就是不知道这家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米东杰怔怔地眼望窗外。“只能过些日子再说了,有机会再把他扶起来吧。”

  “我估计,他会去段家。”海伦很有把握地断言道。

  海伦估计得没错,洪云甫确实去了段家。

  除了段家,还有哪里能去?

  虽然洪云甫已在心中将米东杰咒骂了千百次,但骂得更多的,其实是自己。

  谁让自己那么爱赌呢?

  非但爱赌,还他妈老输,幸运之神的灵光从来就没有照耀过自己。赌徒的命运大致差不多,无非是输得多、赢得少,但越输越想翻本,最后借债、还债、再借债……周而复始,无穷无尽,在泥淖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上次一骗、一抢,总算还掉了一万多的债务,大概还欠三千左右——那钱不还可不行,歹土上的狠脚色可不好糊弄,说要你一条胳膊,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现在手上有了八千,还掉余债,还剩五千,这笔钱说什么也不能再赌了,否则身无分文去跟段红莲结婚,不成了光屁股倒插门?

  想到段红莲,洪云甫放心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