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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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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父与子(2)

书籍名:《上海巨头》    作者:天歌


  “是啊,这两个字现在看来确实是不二之选,”米东杰兴奋地建议道。“既然是企业公司,那就叫‘华商振兴企业公司’吧。”

  “好,就叫这个名,”惠梦石端起了酒杯,“来,为了我们的新企业,一起干杯。”

  “华商振兴企业公司”的办公地址现在搬到了惠梦石原来的那间办公室,米东杰天天坐镇于此,惠梦石则形同退休,很少再来这里。

  惠梦石估计得没错,在法租界岌岌可危的形势面前,段家兄妹非常乐意合并——狂潮袭来,小舢板很容易被掀翻,唯有大船才比较安全。

  企业的生产已完全停止,工人们领取半薪在家待业,好几家工厂的院落里已经长出了荒草。

  米东杰新交了一批朋友,大多是些长年厮混于证券市场的投机老手,天天在一起吃饭、喝茶、闲谈,跟着他们一点一滴地学习相关经验。这是一条理想的捷径,可以短期内捉摸到股市的脉搏,了解投资和投机的特性,避免日后实战时付出血的代价。

  一天,米东杰正在办公室里跟几位新朋友闲谈,秘书突然进来报告说:门外又有二位客人前来拜访。

  米东杰一看名片,顿时大吃一惊。

  来的是柴田和洪云甫!

  夜半鬼敲门,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米桑,别来无恙乎?”柴田一进门便热情洋溢地叫唤道。

  “老米,许久不见啊。”跟在后面的洪云甫满面堆笑。

  “久违,久违,二位,请坐。”米东杰只得强打精神离座迎客。

  几位证券界的老兄看出柴田是日本人,慌忙纷纷起身告辞。

  “老米,外界传闻你们父子团聚一事已久,可惜我商务繁忙,一直没空前来道贺,实在是失礼。”洪云甫装模作样地说道。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柴田附和道。

  “一点家事而已,哪敢惊动二位。”米东杰不冷不热地敷衍道。

  “不容易啊,当初的振兴社,现在成了日化行业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洪云甫酸溜溜地感慨道。

  “你也不错啊,新华企业公司的实力哪是我辈所能比拟的。”米东杰轻轻刺了一句。

  “呵呵,各有所长罢了,”洪云甫大概也听懂了意思,脸上稍微有点不自在,“你看,现在不就有求于老兄了?”

  “哦,什么事?”米东杰暗叫不妙。

  “一共是两件事,需要米桑的协同合作。”柴田的话说得非常直接。“一是希望米桑属下的甘油厂、硫酸厂、硝酸厂全面复工。”

  米东杰心里一沉,猛然联想到了“清乡”两字。

  最近的报纸天天在说“清乡运动”,称汪伪准备成立一个“清乡委员会”,由汪精卫亲任委员长,陈公博、周佛侮任副委员长,李士群任秘书长,军事方面由日军负责,政治方面由汪氏负责,以“军政并进,剿抚兼施”为方针,从苏南地区开始,其次在太湖东南、上海郊区、苏北及浙江展开,最后向安徽、广东、湖北推行。届时将修筑碉堡、炮楼、封锁沟、封锁墙、竹木篱笆、铁丝网、电网,分割和封锁抗日根据地,以便最终实施“扫荡”……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对枪支弹药的需求无疑会猛增,而甘油、硫酸、硝酸又是制造军用炸药的主要原料,日本人在打什么算盘,简直问都不用问了。

  这样的要求还需要考虑吗?米东杰对自己说,难道让他们用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炸药去杀害中国人?

  “呵呵,上海的情况两位又不是不知道,没有原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是神仙也开不了工啊。”米东杰故作轻松地笑道。

  “这个不用担心,原料由我负责。”柴田一句话就堵死了退路。

  “非但是原料,就是电力、煤炭、运输等等也不用担心。”洪云甫补上一句。

  “商人重利,这一点我们很清楚,所以生产的利润,我们会给得很足。”柴田又说道。

  完了!米东杰顿时头都大了一圈。难怪日本人一到上海就处心积虑地要染指工商业,其实就是在为今天做准备,不必问,柴田自己的工厂肯定早就加班加点开始运转了。

  “还有一件事是什么?”米东杰现在没法回答能或不能,只能先把话题岔开。

  “另一件事大同小异,是希望米桑的搪瓷厂复工,为我们大量生产军用搪瓷。”柴田答道。

  “我的仓库里连一张铁皮都没有了,怎么生产?”米东杰无力地抵抗道。

  “同样由我来提供。”柴田答道。

  “不可能,美国禁运已久,你们就是搜遍上海也找不到多少原料。”米东杰叫了起来。

  确实,自打去年的十月开始,美国禁运钢铁和石油,一下子打中了日本的七寸。没有燃料,飞机无法升空,坦克无法作战;没有钢铁,军工生产难以为继。正因为如此,日本才不得不“以战养战”。但是要在中国的土地上开采石油或冶炼钢铁,至少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恢复工业基础设施,二是和平的环境,所以,日军进入租界以后一直没有对工商企业控制过猛,眼下又出笼了所谓的“清乡运动”。

  “呵呵,上海有钢铁,有大量的钢铁。”柴田笑了起来。

  “上海的电车轨道,还有建筑物内的钢窗等等,这些不都是钢铁?”洪云甫说出了谜底。“还有苏州到嘉兴的苏嘉铁路,计划中也将被拆除。”

  “这不是只要羊卵子,不要羊性命?”米东杰心里又急又恨,不小心粗话都说了出来。

  “这算什么,接下来老百姓家中的废铜烂铁、锅碗瓢盆也得交出来。”洪云甫翻了个白眼。

  “没错,马上还要搞一个‘国民献纳’活动。”柴田证实了这一说法。

  米东杰彻底闷掉了。

  “老米啊,今天来主要是跟你打个招呼,让你先做一下准备,机器设备保养一下,工人和技师都召集起来,到时候原料一到就可以开工。”洪云甫阴阳怪气地说。“军方的事情,可不能开玩笑,出了问题别说你老米得吃不了兜着走,就是陈群也担待不起啊。”

  这句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命令,顺便还提了一提上次抓捕惠梦石的事情,言下之意就是:别看你们父子有陈群这条路子,到时候完全不管用。

  真是难煞人了。

  “老板,这事可不能干啊。”柴田和洪云甫一走,李春荣忙对米东杰说。

  “是啊,特别是甘油和硫酸、硝酸,那可是制造炸药的原料。”海伦也提醒道。

  “我知道,搞了那么多年的化工,这点还不知道?”米东杰苦笑着说道。“这事干了,我岂不是成了民族的罪人?”

  “可是,不干又如何过关呢?”海伦愁眉苦脸地说。“洪云甫正愁抓不到你的辫子呢,被他抓住了把柄,还不往死里整?”

  “就是这个道理啊……”米东杰皱着眉头开始考虑对策。

  可是,想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结果。

  晚上,米东杰回家跟父亲商量,惠梦石唯一想得出来的办法是:将设备的关键部件人为破坏掉,或者干脆拆下来掩埋起来。

  “破坏掉的话他们可能有办法修复,”米东杰摇了摇头,“就地掩埋的话虽然是个办法,但这样相当于公开与其作对,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日本人狗急跳墙的话,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海伦也认为不能这么干。

  “要不,还是老办法,干脆低价把所有的工厂卖掉,咱们一起远走高飞。”惠梦石又想到了一个走字。

  “问题就在于没法一走了之啊,”米东杰说出了心底的想法,“现在守着这些空厂,早已谈不上什么国计民生,但我们退避以后,工厂肯定被日本人直接占据,那后果就更糟糕了。我的想法是,作为中国商人应该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不能在军事上作出抗争,但还是应该在这最后的权利上实行坚守,就像当年四行仓库保卫战中的八百壮士那样,至少也能将日本人牵制住。”

  “儿子,你的境界比我高,这才是真正的为商之道。”惠梦石由衷地感慨道。“唉,早知道这样,咱们就该把机器砸了卖废铁。”

  问题在于,光有境界没有用,得有具体的解决方案,否则柴田拉下脸来,那就什么都完了。

  换句话说,一定得赶在柴田拉下脸来之前找到办法。

  柴田所说的“拆废铁”行动说来就来,日本士兵和汪伪军人成群结队地上了街,押着无数民工深入大街小巷,好几条线路的电车轨道一夜之间被撬了起来,西式建筑物内的钢窗也被强行拆除,本来还算平静的租界顿时被搞得鸡飞狗跳。

  一大清早,米东杰刚刚来到办公室,各厂的告急电话纷至沓来。

  “老板,不好了,硫酸厂里来了日本人,硬是要拆办公楼的钢窗。”接电话的李春荣对米东杰高叫道。

  “走,去看看。”米东杰连忙跳起身来。

  李春荣发动汽车,带上两位水火帮的弟兄,载着米东杰朝硫酸厂所在的方向快速赶去。

  车子开得飞快,但途径法租界与公共租界交界处的一处路口时,遇到了一点意想不到的状况。

  路口被一群日本兵设了卡,封锁住一条弄堂的出口,所有走出弄堂的中国百姓都必须接受检查。米东杰将头透出车窗询问一名行人,问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行人回答道,一清早有位日本军官坐车经过这里时,被人扔了一颗手榴弹,可惜扔得太高没有命中,这不,正气势汹汹要捉拿“凶手”呢。

  米东杰再一细看,更摸不着头脑了,只见守在卡口的好几名日本兵,手里全都拿着一根粗铁丝弯成的圆圈,凡是经过的青壮年男子,都必须让这只铁圈往脑袋上套一套,随后有的放行,有的则被扣押。

  “这搞的是什么把戏?”米东杰大惑不解。

  “扔手榴弹的人逃进弄堂去了,这帮活宝不知怎么想出了一个聪明透顶的笨办法,荒唐得叫人哭笑不得。”那位行人笑嘻嘻地解释道。“他们在现场捡到一只礼帽,认定这就是扔手榴弹的那人遗落的,这不,做了一批跟帽子尺寸一样的铁丝圈,正一个人一个人比划人家脑袋的大小呢,只要尺寸正好,马上就算是嫌疑犯。他妈的,已经扣起来好几十人了。”

  “真是一群蠢货。”米东杰暗骂道。

  “他们还自以为聪明得不得了呢,”行人又说道,“看到那边那家点心店了吗?已经被征用当作审讯的地方啦,只要你手指上有扣扳机的老茧,肩膀上有扛枪的印痕,马上送进宪兵队去严刑拷打。”

  “唉,又有不少人得遭殃了。”米东杰叹道,缩回头来对李春荣说道:“走吧。”

  汽车继续前进,但米东杰却突然有了想法。

  日本兵中间,许多都是些农夫和渔夫,能有多少见识?要是假这些蠢货之手把硫酸厂的设备当“废铁”拆走,那不是什么都解决了?事后,柴田只能哑巴吃黄连,根本没法怪罪。

  “好办法!”李春荣听了这一设想连声叫好。

  “机器以后可以修、可以配、可以再买,”米东杰欢快地叫道,“现在则不一样,上海与西洋的运输中断,你就是一只泵、一只阀门、一只电机都没处配,关键部件没了,日本人肯定束手无策。”

  “这件事我来办,”李春荣自告奋勇地说,“我去骗那帮蠢货,引他们去拆设备,然后再叫咱们自己的工人去帮忙,乘乱把拆下来的设备砸坏、砸烂。”

  “对,就这么干,砸成真正的废铁!”米东杰兴奋地叫道。“要是这办法管用,马上通知其他厂也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