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这类
事件上,左右最贤明的父母、使之瞻前顾后的,财富一般是重要的考虑,即
使不是惟一的考虑。因为友谊使我热烈拥护别人的利益,但是在满足别人的
热烈爱情一方面,友谊却是冷淡的。说实在的,感到爱情结果的快乐,总得
我们自己也有这种爱情才成。既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希望能得到她父亲
的允许,因此他认为,如果不得到他的允许而就作取得成功的努力,用这种
方式,使威斯屯先生一生中的重大目标受到挫折,那就是他把威斯屯先生对
他的热诚招待,恩将仇报,就是对他从威斯屯先生手里所受的小小恩惠 (不
管是多么粗心大意地给的),忘恩负义。如果他对这件事这样的结果都觉得
可怕、可耻,那他对奥维资先生,就更应该觉得怎样可惊可畏?因为他对奥
维资先生既然有超过人子应尽的义务,所以他对他也有超过人子应尽的孝
① 菲尔丁对英国乡绅士,态度是严厉的,盖因他们多为捷姆斯党之故。“他们在欢饮时,吼鸣、叫嚣、狂
喝、欢呼,让一个生人见了,以为他们是酒神狂欢节里的著名醉鬼,而不是一帮拥护自由的正经人,以饮
酒至醉为有供献于国家。” (见《考芬特园双周刊》)但这般粗犷而酗酒的乡间绅士也自有其优点。他们
永住宅内,照顾佃户,改良牛羊种,采用最新办法经营土地。虽在区议会中,对教堂管事人、贫民监视
员、甚至牧师,专断独行,对乡民更无论矣,但这种专断独行,多出善意。故一般说来,尚非不得民心。
参看第1卷第2章注。菲尔丁除在本书写戚斯屯外,早在《堂吉诃德在英国》里写过乡绅白劼,在 《父辈,
或善心人》里写过格莱格锐·肯缚勒,为威斯屯之先声。威斯屯则以一人为基本底本而增益搀合别人于其
中。其人物几莫不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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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知道,那位善人,天生地疾恶如仇,视背信弃义如大敌;所以,如果
谁在这两方面作最轻微的尝试,都会在他跟前成为罪人;这种罪人永远叫他
看着可厌如蛇蝎,听着可恨如天人所共弃。这种决难克服的困难,即使只就
外表而论,都足以使他生绝望之心,不管他的意愿多么“炙手可热”;但是
即使这种意愿,也都受制于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怜爱之心。因为可爱的媢丽那
副形影,现在在他心里不招而自至,硬闯了进来。他在她的怀里,曾说下山
盟海誓,对她永远忠贞不渝。她也时常起咒发誓地说过,要死在他弃她而去
以前。他现在看到她死了的时候一切最可怕的景象。不但如此,他还想到,
她可能不得不出卖肉体,受一切跳火坑的苦难;她所以有这种可能,他得负
双重责任;因为第一,他甜言蜜意,先破坏了她的贞操,第二,他喜新厌
旧,又把她中途抛弃,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所有她的邻居,即便所有她的姊
妹,都怎样把她恨之入骨,都怎样恨不得把她撕成八半儿。说实在的,他使
她招来嫉妒,远过于使她受到耻辱,或者勿宁说,使她因招嫉妒而受耻辱!
因为有许多女人,一方面骂她是破鞋,而另一方面却嫉妒她得了这样一个情
人和这样的美服华饰,恨不得自己出同样的代价,也能买到同样的情人和同
样的美物。因此,他预先就看到,如果他一旦把她抛弃,毁灭一定要不可避
免跟着那个可怜的女孩子而来。他想到这里,就心如刀割。贫困和苦难,在
他看来,不应该让任何人有权力,使这类不幸增深加剧。她的家境贫贱这一
点,并没使她的苦难在他眼里变得无足轻重,也没使他认为,因为她家境贫
寒,他使她陷于苦难的罪恶是理所当然的,或者是能够抹杀减轻的。但是我
提理所当然干什么呢?他自己的良心就不允许他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摧毁消
灭,而他又认为,这个活生生的人是真爱他的,并且因为爱他,还把自己的
贞操都牺牲了。他自己这颗善良的心,都是替她这番公案辩护的;而这种辩
护,并不是买卖性质的律师所作的那种辩护,而是对于事件本身感到切已痛
痒相关的人,而且是有这种心的人,对于他加到别人身上的一切深创剧痛,
自己也感到切肤之疼的。
这个气势充沛的辩护者,把可怜的媢丽一切受苦受难的情况,淋漓尽致
地描绘了一番,因而引得琼斯对她起了一片怜悯之心,同时,这个辩护者,
还暗施诡计,召来另一种感情,相助为理;他把这个女孩子在华年、健美、
丽容各方面一切使人爱慕的形形色色,尽量表而出之,使她呈显为一个大大
令人可欲的对象,而且至少对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更加可欲,因为她同时还
是一个令人可怜的对象。
可怜的琼斯,叫这种种千思万虑,只搅得漫漫长夜永未入眠。到了早
晨,这种思虑的结果是:对媢丽仍旧一心忠诚,始终不渝,对苏菲娅不再穷
思极想:寤寐以求。
在这种守义不屈的决心之下,他过了一整天,一直到黄昏,一心只把媢
丽当宝贝供奉,而把苏菲娅驱逐在他的思念之外。但是就在那个成败攸关的
黄昏,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意外,使他那热烈的感情泛滥盈溢,使他的心
情起了整个的变化。因此我们认为,我们应该另用一章,把它表而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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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无足轻重的一章,包括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
在这位年轻的绅士卧床养伤期间,前来致意问候的诸人之中,昂纳阿姨
就是其中之一。读者诸君,如果回想起她以前嘴里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那些
言淡话语,也许会有一种想法儿,认为她自己对琼斯先生,有一番不同寻常
的爱慕之心。但是,实际却并无其事。汤姆固然不错,是一位清秀英俊的青
年;而对这样一类的男子,昂纳阿姨本来有些敬重爱慕,但是这种敬重爱
慕,却只是不分彼此,完全一视同仁的。原来她曾对某家贵宅的听差,有过
情爱,却遭到挫折;这个听差先答应了要和她结婚,后来又卑鄙无耻地把她
甩了;从那时以后,她把她那颗碎了的心所剩下的那点断片碎块,聚拢到一
起,严保紧守起来,没有任何男人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残沥余滴。她把所有的
美男子,以同样重视、一律爱抚的眼光看待,这本是头脑清醒、心地善良的
人,对一切美好事物所持的态度。她实在可以叫作是男子的爱慕者,就像苏
①
格拉底可以称为是人类的爱慕者一样 。不过他对于人的好恶,只是从形貌
上的性质加以区分,而苏格拉底对于人的好恶则是从心灵上的性质加以区
分。但是她这种好恶,从来没有过分的时候,所以她的脾气里那种哲学家一
般的冷落、宁静,也从来没受到任何骚动扰乱。
我们在上一章看到琼斯先生心里经过那番斗争的次日,昂纳阿姨来到他
的屋里。她一看只他在那儿,就开口如下说道,“哟,我说,我的少爷啊,
您猜我都上哪儿去来着?不是我敢夸下海口,我敢说,您就是猜上一辈子,
也还是猜不出来。不过您就是能猜出来,那就由您猜去好啦,我一点儿也不
撤谎,您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来,可万不能。”“别价,”琼斯说,“如
果那是一件你决不肯告诉我的事儿,那我就因为好奇,更非要追问追问不可
了。我知道,你决不会那么凶恶狠毒,硬要叫我心痒难挠吧。”“说到这档
子事儿,我也看不出来我为什么就不能对您说说,”她说,“因为我一点儿
也不撒谎,我知道您是不会再说出去的。再说,说到这档子事儿,就说您知
道了我都上哪儿去来着,可您要是不知道我都去干什么来着,那您就是知道
了我都到哪儿去了,也还是和不知道一样,决没有什么用处。不错,我看不
出来,在我这方面,为什么应该把它当作一件背人的事儿,不说出来。因
为,我一点儿也不撒谎,她是世界上再也没有那样什么都无可挑剔的一位小
姐了。”琼斯听她这样一说,更死乞白赖非要知道这件秘密不可,同时还斩
钉截铁地答应了,决不泄露这个秘密。这个女仆于是如下说道:——“哟,
您不知道啊,少爷,我们小姐打发我去探问媢丽·西格锐姆来着,叫我去着
一看那个丫头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