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奥维资先生卧病期间,曾答应过威斯屯先生赴宴之邀,因此,他刚刚病
体复原,不需医界照料护持,就想到要履行这次约会 (这是他向来如此,不
沦对最高之人或最下之士)。
从前一章里说的兄妹交谈那时候到现在开宴招待奥维资全家这个期间,
苏菲娅从她姑姑旁敲侧击透露出来的一些暗示隐语中,渐渐积累出一种警醒
觉悟,感到了这位洞明练达的女士,生了疑心,说她对琼斯有了深厚的情
意。她现在拿定主意,一定要借这次宴会的机会,把所有这种疑心,一扫而
光。为了达到这种目的,她这次对自己的行动,完全加以约束控制。
首先,她尽力把她那忐忑起伏的抑郁心怀完全掩盖起来,而代之以极端
生动活泼的表情,高度快活欢畅的态度。其次,在整天里,她把她的话语,
全部对着卜利福先生一个人倾吐,而把可怜的琼斯完全“晾”起来,不予一
顾。
这位乡绅看到女儿这般行径,感到其乐无比,几乎不顾得吃宴会上的什
么东西,只把全部时间,差不多都化在等候机会,向他妹妹挤眉弄眼,点头
晃脑,以表示他的赞同许可。但是他妹妹在刚开始的时候,却不像他那样,
对于她的所见,感到兴高彩烈。
简而言之,苏菲娅把这出戏演得实在太过火儿了,因此在刚一开始的时
候,把她姑姑弄得心摇意动,不能自主;她疑惑起来,不知道她侄女是否成
心故意矫揉造作;但是她自己既是一个工于心计,善于扮演的女人,因此她
过了一会儿,就认为苏菲娅也正在那儿使用心机,玩弄手法。她记得关于她
侄女坠入情网这件事,她曾对她侄女旁敲侧击,每每暗中示意,因此她设
想,她侄女这是故作姿态,特别客气,以此来对她嘲弄戏谑,以表示她的疑
心全无其事。同对她侄女在特另彬彬有礼之外,更加上特别轻松愉快,这更
证实了她这种想法决无问题。我们在这儿不由得要说,假设苏菲娅在格娄弗
①
纳广场 的环境中住过十年,那这样揣测就更有根据,因为在那个地方,年
轻的闺秀淑媛,对于如何挑逗玩弄这种感情的奇工异巧、妙术心机,都精通
熟练;而在离伦敦一百英里的桑间濮上、林间树丛,则把这种感情,看作是
异常严重的事情。
说实在的,要发现别人的阴谋诡计,得有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
你得把你自己的心思脑力,也上得紧绷绷的,和那个用阴谋诡计的人一样才
成 (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活)。因为善于用巧的人,有的时候会设想,别的
人是比他们本来更诡谲的坏人,或者换一种说法,是比他们本来更邪恶的恶
徒,因而有时上了大当。这种说法,既是含有奥妙的义蕴,所以我要用下面
这个短短的故事作例证来解释它。有三个乡下人,一块儿追一个维勒特郡①
① 在伦敦,为英国上流社会的住宅区 (在本书屡见),理查得·格娄弗纳爵士始建于1695年 (Grosvenor
读[’gr■uvn■]。
① 为萨姆塞特郡东面之邻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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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的贼,路上经过布伦弗得 。这三个人里头脑最简单的那个,看到一家客店
的招牌下商写着“维勒特郡之家”的字样,就劝他的同伴说,他们得往这个
客店去看一下,因为十有八九,他们可以在那儿找到他们维勒特郡那个同
乡。第二个人比他聪明一些,就笑话他的头脑太简单。但是第三个人,比他
们两个都更聪明,就回答说,“咱们还是往里面去一下,因为他也许认为,
咱们不会疑心,说他能跑到他自己的同乡中间去。”他们听了这个话,到了
里面,把这个客店都搜了一遍,这样一来,他们可就失掉了捉住那个贼的机
会了,因为那个贼在这个时候,正在他们前面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这个贼,
他们本来都知道,是不认得字的,但是他们却一次也没想到这一点。
我对读者既然传授了这样一种价值无上的秘密,所以虽然我旁生枝节,
读者也会原谅我的。一个赌钱的人,如果想要操胜算之券,总得完完全全明
了对手是怎样的玩法儿才成。除此而外,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我们往往看
到了一个聪明人反被不聪明的人愚弄;而许多清白天真的人,通常反倒被人
误解,受人诬陷;但是最重要的是:这种办法可以说明,为什么苏菲娅能把
她那位懂得权诈狡猾之术的姑姑骗得易如反掌。
宴会已毕,大家都退到花园,于是威斯屯先生,一心坚信他妹妹对他说
的办法决无问题,就把奥维资先生拉到一边儿,别无二话,冲口就把苏菲娅
和卜利福二人之间的亲事提了出来。
有的人,出乎意料,突然听到能得丰财巨富的消息,心中要扑腾扑腾地
跳起来,但是奥维资先生却不是那样的人。他的思想确乎经过堪以称得起是
男子汉、基督徒所有的那种哲学,把它锤炼得刚柔适中。他决不矫装伪饰,
说自己完全超越尘寰,绝对不为喜怒爱恶、忧乐悲欢所感动;但是同时,也
决不能因为有狂风一阵突然向他吹来,命运之神,一时对他微笑或者皱眉,
而就神魂拢攘,心潮澎湃。因此,他听了威斯屯先生向他提亲的话,并没露
出形之于外的激动,也没显出动容变色的态度。他只说,这样的联姻结亲,
是他诚心乐意想要作的;跟着就对那位年轻女士的德容才艺,发表了一篇公
正恰当的奖词赞语;承认了这种结合在财产方面有其优异之处;对威斯屯先
生看得起他外甥这一点表示了谢意;最后说,如果这一对年轻的人彼此互相
爱慕,那他就极愿成全这段好事。
威斯屯先生听了奥维资先生这样的答复,未免有些扫兴,因为奥维资先
生没像他原先希冀的那样热烈激动。他对于那两个青年人是否能彼此爱慕那
句话,以极大的鄙夷态度看待;他说,子女的婚事是否合适,作父母的是最
会判断的人:在他那一方面,他一定要坚决责成他女儿绝对舍己从父;如果
任何青年男子,有拒绝这样一个同床共枕之人的,那他只有敬谢不敏,并且
希望这不至于有任何碍处。①
奥维资先生说了许多夸奖苏菲娅的话,以尽力抚慰他这种忿忿之心;宣
称他自己毫无疑问,认为卜利福先生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同意这档子亲事;但
是所有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从那位乡绅嘴里听不到别的,只听到——
“别的话我就不说了一我只诚惶诚恐地希望,这没有任何碍处一我就是这个
话”。这句话,在他们分手以前,他至少重复了一百遍。
奥维资对他这位邻居,了解得太清楚了,所以决不会因为他有这样的举
动而就觉得不自在。同时,他虽然非常反对家长对子女的婚姻强迫包办,而
② 市镇,在伦敦西9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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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不对他外甥的心愿施加任何压力,但是他想到这种结合的前景,仍旧是
非常乐观其成的;因为在整个这块地方上,到处都可以听到苏菲娅的声誉;
他自己也非常爱慕苏菲娅在形貌方面和心灵方面一切先天的赋予和后天的薰
陶。除此而外,我相信我们应该找补一句说,考虑到她那份巨富,虽然他的
头脑特别清醒,决不会因之而心醉神痴,但是他还是极为明事达理,也不能
就视之如同无物。
在这儿,我可以不顾世上那般狺狺而吠的批评家,决心而且成心来一个
旁生枝节,谈一谈什么是真正的明哲。奥维资先生在这方面,真可算得是伟
大的模范,也就像他在善良一方面,真可算得是伟大的模范一样。
①
这样说来,尽管侯噶斯的贫穷诗人,可以放言高论,反对财富,尽管
丰衣足食、生活富饶的神学家可以公宣明讲,反对亭乐,但是真正的明哲之
人,却并不是鄙夷这二者之中任何哪一样就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