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现在打发人去请斯威克姆,他马上就来了。他把那另一位所供出来的证
言,全部正式肯定;不但肯定,他还把他胸脯子上所印的记录裸而出之;只
见琼斯的手笔,仍旧青一道,紫一道,点画分明可见。他最后对奥维资先生
宣称,要不是卜利福先生最诚恳切实地横加阻拦,劝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奥
维资先生,那他早就告诉了。“卜利福先生真是个,”他说,“再好也没有
的青年了:不过这样宽恕敌人,作得未免太过火儿了。”
实在的情况是:卜利福果真有些耗精费力,劝那个牧师,在那时候,先
不要泄露这件事;他所以那样办,有好多原因。他知道,一个人平常严厉,
但在病中,心肠却更容易柔和,脾气却更容易宽大。除此而外,他还认为,
如果事情刚刚发生,医生还没离开病室,那医生可能把事实真相都梳理清
楚;那样一来,他就没法儿把事情抹得更黑,像他打算的那样了。再说,他
决定把这件事先蓄而不发,以待琼斯那样一个不会小心检点的家伙,会作出
更多打得官司告得状的行动来;因为他想到,许多事实加到一块儿,都往琼
斯身上一推,那这种力量一定最有可能把他碾为齑粉;因此他就静候这样的
时机到来。现在命运果然对他垂爱,给了他这样的时机。最后还有一种原
因;原来他劝斯威克姆暂时把这件事掩盖起来,更可以让人相信,他对琼斯
很够交情,这是他很早就费尽心机,在奥维资先生面前装扮出来的形象,以
便使之深信不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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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短短的一章;但其中所叙之事却足使心软的读者为之感动。
奥维资先生的习惯是:永远不在气头上惩罚任何人,即使遇到要下仆人
的工,也是如此。因此他决定暂停对琼斯施罚,等到下午再说。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仍旧像平素一样,和家人共进正餐,但是却忧惧重
重,压在心头,所以竟食不下咽。他这种忧惧,加上他看到奥维资先生脸上
一片愠怒之色,更为大增。他从这种情况里得出一个结论来:他和苏菲娅二
人之间的秘密,威斯屯一定全都泄露了。但是卜利福先生会说他那么些坏
话,他却连一丁点儿警觉都没有。因为这些话里绝大部分都是无中生有,他
对之全如光风霁月,而这番话里余下的部分,他自己既然早已恕而忘之了,
所以就疑心不到,对方还会念念不忘。吃过正餐以后,仆人们都已出去,奥
维资先生正颜厉色发起话来:他先长篇大论把琼斯所犯的许多过失,都一概
摆了出来,特别是今天早晨刚刚在光天化日之下初次暴露的那一些。最后结
束他这篇训词说,“琼斯要是不能把这些过失给自己洗刷干净,那他就决定
要把琼斯驱逐,永远不再见他的面儿。”
许多不利于己的情况,使琼斯不知如何辩起;不但如此,实在说起来,
他几乎就不知道人家都告发了他些什么罪状。因为,奥维资先生在数落琼斯
怎样在他病中酗酒等等的时候,出于谦逊虚心,把特别于己有关的那些话,
一概使之淹没无闻,而那件事,却是琼斯的罪过里主要的构成成份,因此琼
斯对于这件控诉,无法否认。再说,他的心早已几乎碎了;而他的精神又沮
丧低沉到极点,他不知道怎样替自己辩护。他只有承认全部事实,同时,像
一个一无可恕的罪人一样,惟有哀求能得到法外宽恕一途。最后说,“他虽
然得说作了许多糊涂愚昧的蠢事,犯了许多失慎少算的过失错误,他可只希
望他的所作所犯,都没有应该叫他受到他认为是世界上最严重的惩罚。”
奥维资回答说,“他以前因为体恤他年幼无知,希望他能改过自新,宽
恕他的次数已经太多了。但是现在他可看了出来,他是一个自暴自弃、天人
共愤的罪人。他的情况,坏到这样一种程度,使任何支持、鼓励这种罪恶的
人,也都跟着成了罪人。这还不算,”奥维资先生对他说,“你竟敢大胆妄
为,处心积虑,想要勾引拐骗人家年轻的小姐。你这样胡行乱走,我要是再
不惩罚你,那就连我自己的名誉都要受到连累。全世界的人,对我待你那样
优厚,本来早就物议沸腾了,现在也许要认为 (这至少是含有几分公正的意
味的),我这是眼看着你作那样下流无耻、禽兽不如的勾当,而装作视而不
见——本来你应该知道,我对这类勾当,是多么憎恨厌恶。但凡你对我稍有
一丁点儿关心的意思,想要使我心情平静、名誉无损,甚至于不负我对你那
份情意,那你就连想作这种勾当都不会的。说起这些事来,年轻的人啊,只
有叫我寒心!一点儿不错,你这些罪过,几乎没有任何惩治能罚得过来。我
想到你这些罪过,都使我觉得,我现在还要对你有所赠送,是否应该。不过
话又说回来啦,我既是拿你当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抚养成人,那我决不忍心
叫你身无寸缕,把你赶出门去。因此,我这儿有个纸包儿,你把这个纸包儿
打开以后,就可以找到一些东西,足以叫你不必求人,就能规规矩矩、老老
实实地找到谋生之道,不过那可得同时吃苦耐劳才成。但是如果你把这笔馈
赠胡化滥用,那我认为,我没有再供给你的义务;因为我下定决心,从今天
起,无论如何,都要和你断绝一切交往联系。我还忍不住要说,在你的行为
里,我最憎恨的,就是你会对那个善良的年轻人 (他是指着卜利福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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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恶意相报,因为他对你是百分之百地友好爱护,百分之百地光明磊
落。”
最后这几句话,真是一副几乎难以下咽的苦药。琼斯现在泪如泉涌,张
口结舌,寸步难移。过了好半晌,他才有了气力,能够服从奥维资叫他离去
的严厉命令。后来他到底起身离去,未走之前,先抓住了奥维资的手吻了一
气,那样热烈诚恳,是无法假装的,也是无法形容的。
读者如果把现在的琼斯在奥维资先生眼里出现的青红皂白考虑一下之
后,还要责问奥维资先生,因为他对琼斯的惩罚失之严厉,那这位读者一定
是心肠过软。然而所有那方近左右的人,或者也是由于心肠太软,或者还是
出于更恶劣的动机,一致严谴这次惩罚,说它有欠公正,未免太过,最为残
酷。不但如此,也正是从前贬抑那位善人,说他不应该待那个私生子 (据所
有的人看来,就是他自己生的)那样仁慈温柔的人,现在也同样大声疾呼,
说不应该把自己亲生的孩子赶出家门。妇女们更异口同声,为琼斯呼冤叫
屈,同时借着这次事件,传播更多的浪语妄言。那都恕我,在这一章里,已
无余地可供叙述。
但是只有一件事却不能省略,那就是,他们在这一次的谴责中,并没有
任何人曾有一次,提到奥维资先生在纸包儿里给琼斯的那笔钱;那笔钱为数
不下五百镑。而他们一致同意,说他囊中一钱莫名,还有人说,身上一丝不
挂,就叫他那绝灭人性的爸爸逐出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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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此章载有情书,以及其他。
奥维资先生吩咐琼斯,立刻就离开这个家门,同时告诉琼斯,说他的衣
服和一切别的用具,琼斯要叫人送到什么地方,就给他送到什么地方。
他于是提步启程,往前走了一英里还多,一点儿也没顾到要往哪儿去,
说实在的,也几乎都不知道要往哪儿去。走到后来,迎面一条小溪,横阻去
路;于是他就在溪旁一下躺下,长身仰卧;同时忍不住稍稍带着一些怨怒之
意,嘟嘟囔囔地说,“难道我爸爸还能不让我在这个地方休息一下不成?”
在这儿他立刻陷入最凶猛狂乱、舍生求死的痛苦之中,从头上使劲往下
拔头发,并且把平常随着发狂、动怒、绝望而来的绝大多数动作,都表演了
出来。
他这样把剧烈感情的初步袭击发泄过了以后,稍稍心气平定了一些。他
的悲伤换了另一个样儿,悲伤的发泄不像刚才那样凶猛暴烈了;到了后来,
他终于头脑冷静,能够用理性和感情争辩了:他考虑起来,在他这种使他悔
恨交集的惨境中,应该采取什么步骤才成。
他现在最大的疑虑就是,对于苏菲娅应该怎样行动。他一想到他得和她
拆散分离,真是心肝摧折,五内俱裂;但是他再一想,她有沦落到毁灭或乞
讨之中的危险,更加使他揪心扒肝,剖腹刳肠,如果那是可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