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不过,我看到所有你那些蔫头耷脑、空想妄盼,对你并无所
损伤;因为我瞧,你没有比现在更神采奕奕的了。哎呀呀,我说句心里话,
①
你这一会儿,足可以当画阿都尼 的模特儿。”
有些撩拨挑逗的甜言蜜语,让一个讲究荣誉的人认为,只有报之以一个
耳光才好。在情人中间,也可能有一些表情示意的话,只能报之以一吻。现
在白乐丝屯夫人对琼斯的恭维奉承,好像就是属于这一类的,特别是一面
说,一面还伴之以媚行烟视、目语眉挑,那里面所含的柔情蜜意,更远远过
于她的唇舌所能表达的。
琼斯那一阵儿,的确是处于一种想得出来的痛苦地位之中最令人不快,
最使人痛苦的境地,因为,我们还是继续用刚才用过的这个比喻,虽然那位
夫人已经递了战表了,而琼斯不但不敢应战,却连想要挑战都不敢,因为有
第三者在场;本来在这类花营柳阵中动起刀枪来,助斗之人不能按战场上刀
枪交加的规矩办事。白乐丝屯夫人不知道除了她以外,还有任何另外的女人
就在跟前,所以想不到会有这种事不可行的情况。她以极为诧异的心情,等
了半晌,专候琼斯还手应战;琼斯呢,深深感到自己当时那副尴尬窘迫的形
象,就站在远处,不敢作适当的回报,索性就一无所报。这副场景,如果再
① 比较莎士比亚的《考锐欧雷纳斯》第1幕第3场第85行,“来,你得去看看那位坐月子的善良女士。”
① 希腊神话,阿都尼是美少年,为爱神爱芙萝黛美所爱。其故事见雅典的阿帕娄兜罗斯 (活动于公元前
140年)的《集成》(Βιβλιοθητη)第3卷第14章第3节,奥维得 《变形记》第10卷第298行以
下,维吉尔《牧歌》第10首第18行。其爱神与之恋爱故事则为莎士比亚之 《维纳斯与阿都尼》所歌咏(已
见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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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续下去,那就再没有那么令人可笑的了,也再没有那么令人可惨的了。那
位夫人脸上已经有两次或者三次改颜变色了;有一次从床上站了起来,又坐
了下去;琼斯哪,就恨不得脚下地陷,使他葬身,或者头上房塌,把他淹
体;正在这个节骨点儿上,发生了一桩奇事,使他脱离困境;这本来是连西
塞罗的雄辨或者马卡威勒的权术都不能使他不丢尽颜面而就脱危免难的。
这桩奇事并非别个,乃是年轻的奈廷给勒酩酊大醉,贸然到来:他这种
醉,也可以说,醉得使人无力运用理智,而却有力运用肢体。
米勒太太和她的女儿都已上床睡下了,派崔济就在厨中炉旁抽烟;因此
奈廷给勒就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来到琼斯的屋门外面。他把这个屋门
一下冲开,完全不顾礼节,一直闯了进来,这时琼斯连忙从他坐的地方站
起,跑向前去拦阻他。这一个动作,切实生效,因此奈廷给勒进了门里所到
之处,还没达到使他能够看得出来床上坐的是什么人。
实在的情况是:奈廷给勒误把琼斯的房间,认作是他自己托身寄寓的场
所了,所以死乞白赖地咬定了非进这个屋子不可,嘴里还不时骂骂咧咧地,
说他决不许别人拦阻,不让他上自己的床。但是琼斯还是把他劝住了,把他
交到派崔济手里,因为楼上嚷嚷的声音把派崔济唤起,叫他跑来帮助他主
人。
现在琼斯别无它法,只得扭天别地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刚好进门的时
候,听见白乐丝屯夫人喊了一下,不过声音并不太高。同时看见她冲到一把
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其骚动之猛,如果发生在一个体格娇弱的女人身上,
就是一阵歇斯底里了。
实际的情况是:那位夫人看到两个大汉争吵起来,不知会有什么结局,
因为她听到奈廷给勒老骂骂咧咧他说要上自己的床,所以大吃一惊,想要往
过去藏身之地躲躲风头,却万没想到,那儿早已有人鹊巢鸠居,只弄得她手
足无措,心慌意乱。
“琼斯先生,你就这样待我啊?这是人受得了的吗?”那位夫人喊道。
——“卑鄙之至的东西!——你哪儿弄来了这样一个下贱货,叫我在她面前
现眼出丑?”“下贱货!”昂纳从她那藏身之地怒气冲天地冲出来叫道——
①
“还怪不错的哪!又下贱货啦,又!——尽管我是穷兮兮的下贱货,我可
是响当当的正经人;有好些比我阔的人,还说不上这样的话哪。”
琼斯本来应该先把昂纳阿姨这股气头先压伏下去,像情场中更有经验的
老手所要作的那样,但是他现在却没那样作,而却骂起自己命运不济来,自
悲自叹,哀悼起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一会儿跟着又对白乐丝屯夫人荒
谬乖戾地千咒万誓说起自己如何清白来。那位夫人,在那时候,已经恢复了
运用理智的机能了 (她的理智跟世界上任何女人的一样,特别在现时这种场
合下,是现成的),所以她心平气和地答道:“先生,你不必再说抱歉的话
啦,我这阵儿看出来原来是谁来了;可我起初的时候并不知道是昂纳阿姨
啊;我这阵儿既然知道了,那我决不会疑心你和她有任何不清不白的事儿;
我也敢保,她是一个非常懂事的阿姨,决不会把我对你的拜访,胡猜瞎想,
安到别的情况上去。我一向没错待她,以后说不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这个没错待还要大大地加个更字哪。”
昂纳阿姨虽然容易发怒,可她也同样容易息怒。因此,她听到白乐丝屯
① 已见第10卷第4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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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语气柔和起来,也同样使自己的语气柔和。——“我跟您实说吧,夫
人,”她说,“我不论多会儿,都是张口就来,承认夫人您没错待了我。一
点儿不错,从来没有别人像夫人您待我那么好——我说实话,这阵儿我一
看,我对那个发话的,原来是夫人您,那我简直耍疯,恨不得把舌头嚼烂
了。我对夫人您胡猜瞎想?——一点儿不错,像我这样一个底下人,对夫人
您那样大贵人胡猜瞎想,那像话吗?——我这是说,我从前是个底下人,但
是这阵儿我可什么人的底下人都不是啦,所以我这个下贱人可就更苦了——
我再也找不到那么好的主子啦——”说到这儿,昂纳阿姨认为哭一鼻子才
对,所以泪下如雨。“别价,好孩子,别哭,”那位善良的夫人说:“亡羊
补牢,我也许可以替你想个办法。你明儿早晨到我那儿去好啦。”于是她把
掉在地上的扇子拾起来,连看琼斯一眼都没有,就威仪俨然地走出屋子去
了。原来名门贵妇,一旦雌威发作,有一种骄贵矜重的风采,比她们身份低
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永远婢学夫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琼斯跟着她下了楼,有好几回,想要以手相扶,但是都遭到峻拒,他站
在轿前向她鞠躬,她连睬也没睬,就上轿而去。
他回到楼上以后,和昂纳两个人之间对谈了好半天,昂纳一面因为经过
刚才这一番搅乱,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安定下来。他们对谈的主题是琼斯对她
的小姐不忠不信;她把这个苦苦地添枝加叶,渲染夸大;不过琼斯后来到底
还是找到了办法,让她心平气和,不再计较了。不但这样,他还从她那方面
得到允许,说要替他严守秘密,誓不外泄,她还答应他,说第二天早晨要尽
力想法儿找到苏菲娅,再来告诉他,乡绅都采取了什么行动。
这番不幸的奇遇就这样结束了,只有昂纳一个人从这里面捞到了好处;
因为手里有别人的秘密,就是一种很有价值的把柄(这是我们有的读者也许
要从经验中承认的);它不但对那般誓守秘密的人有价值,而且有时即便对
于那般向人嘁嘁喳喳、弄得有耳皆闻的人,也同样有价值;只有对那个又聋
又瞎的傻子没有价值,因为他花钱买嘱,以为秘密严守不漏,实在却无人不
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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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简短而明快 ①
尽管米动太太从琼斯那方面得到了那么些善行义举,她在第二天早晨还
是忍不住,不能不向琼斯,由于昨夜在他的房间里发生了狂飙烈风,轻劝微
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