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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可知心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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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书籍名:《山月可知心底事》    作者:呦呦鹿鸣

冷战
1
冬去春来,高二下学期开学了。
司徒玥能明显感觉到,高三楼的氛围一下子紧张了很多。
好几次她去找关山,明明是下课的时间,走廊上却寂静无人,如果扭头往教室里看去的话,能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学生伏案做题的身影。
一楼大厅的白墙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贴了一个大大的“静”字。
大红色,在白底的墙上,突兀又显眼,任谁一进来,率先看到的,肯定是这个“静”字。
另一堵白墙上,则贴着一张成绩榜,同样是大红色,上面是年级前一百名学生的成绩,还有单科前三名与文理综前十名。
司徒玥在这张榜单上,总能见到关山的名字。
她因为这事,还闹过一个笑话。
关山在搬去北京之前,成绩和她一样烂,以爱交白卷而出名。司徒玥好歹还连蒙带猜地交上去,他倒好,回回交上去的试卷,比他的脸还干净。
关山班主任曾给他妈妈关小燕女士去过电话,关小燕听了,捂着嘴嘻嘻地笑:“我儿子这么酷的吗?”
从此以后,班主任再也不管关山交白卷的事。
因此司徒玥的印象异常顽固,认为关山和她一样是烂泥糊不上墙。这导致曾经有一次,她和关山、小黛他们一起出去玩,小黛几个问起关山想考哪个大学,是清华还是北大。
司徒玥当时饭都笑得喷出来了,指着关山说:“就他?还清华北大?北大青鸟还差不多。”
小黛他们捧着饭碗,目瞪口呆。
最后还是小胖对司徒玥说,让她下次去八班玩的时候,看一看一楼大厅里贴的年级榜。
司徒玥下次去的时候,果然扫了一眼,结果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了出来。
关山的成绩,出乎她意料的好。
虽不至于到年级第一,但也不下于年纪前三十,并且势头很猛,单兵突进。司徒玥每次去看,总能见到他又前进了两三个名次。
而且他数学尤其好,好到变态的那种,接近满分,每次单科前三名里,数学年级第一总是他。
他理综成绩也不错,能进前十。司徒玥特意去看过,发现最给他拖后腿的,是语文和英语,这两科里,又以英语相对较差,150的满分,可能只能考个及格线。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的数学和理综是多么强悍。
高考迫近,关山彻底忙了起来。
他们俩虽然每天还是一起上学,放学却不能一起走了,高三年级的晚自习时间被延长了一节,每天晚上十点才能下课。
关山让司徒玥自己先回去,不用等他。
他严重地缺少睡眠,司徒玥能看到他眼下明显的青黑。每天清晨在楼下等司徒玥时,他坐在花坛上仿佛就能睡着。
有一次,司徒玥甚至还看见他穿了家里的拖鞋就出来了,要不是司徒玥提醒,他都没意识到。
司徒玥看不下去了,问他每天什么时候睡的。
关山说:“不一定,有时候四五点,早的话,就两三点。”
两三点还算早?
司徒玥头一次听到这个论调。
她每天十一点就上床睡了,除非是放假玩手机,那也最多到一点就支撑不住了。
一天两天还好,连续一段时间的熬夜,她无法想象。
“你每天那么晚睡,都做什么啊?”她皱着眉问。
“做题。”
“不能白天做吗?”
“能,”关山点头,“但我晚上睡不着,就做下题。”
“怎么会睡不着?”司徒玥简直无法理解世界上会有人睡不着,她只觉得睡不够。
“不踏实,”关山摸了一下司徒玥的头,看着她说,“小玥儿,我心里不踏实。”
“做题就能踏实了吗?”司徒玥睁大眼,反问他。
关山说:“能。”
司徒玥就不问下去了。
她开始习惯每天等关山,到了睡觉的点也不睡,贴着墙,听墙那边,关山的房间里传来动静,她就知道他回来了。
有时,她跑到小阳台上,看到他的房间亮起灯,就将自己房间的躺椅搬到阳台上,披着被子坐在上面,想看看他这次几点睡。
结果等得睡过去,初春深夜里冰凉的雾气将她冻醒,她睁着迷蒙的睡眼往关山房间看去,依旧是一团暖黄的灯光。
一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后来有一次,关山发现坐在阳台上的她,把她臭骂了一通,说她要再犯蠢半夜不睡坐在阳台上,他就去告诉杨女士。
司徒玥最怕她妈,只得被迫放弃了这项睡前活动。
不过这之后,关山每次下晚自习回来,如果她没睡,会在微信上把她叫出来。两个人在小阳台上,隔着一台生锈的空调架子,聊会儿天。
当然,司徒玥几乎每次都还没睡。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手扶着栏杆,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
有时万里无云,有时满眼星空。
小区里栽了很多株梨树,春来气温升高,梨花在夜里悄然绽放,一不留神儿,就花满枝丫。他们站在夜色里,如果仔细闻的话,能嗅到梨花清郁的香气,灌满整个胸腔。
两个人什么都聊,聊小时候的事,聊将来,聊关山,不过他的事聊得少,大部分时候是司徒玥在说自己的事情。
司徒玥有时候不想说太多自己的事,她更想知道关山在北京的四年,是怎么过的,他妈妈关小燕呢?
她还是那么美丽,那么有趣吗?
司徒玥那时候多喜欢关小燕哪,关小燕从不摆大人架子,时常一副笑脸,和杨女士是截然不同的人,平生最大的缺点不过是打牌喜欢耍赖。
那时司徒玥年少无知,要和关小燕结为姐妹,关小燕二话不说,扔了手里的扑克牌,就要拉着司徒玥下跪结拜。可以说,如果当时不是关山拦得快,搁现在来讲,关山还得喊司徒玥一声“小姨”。
司徒玥的第一条裙子是关小燕送的,第一支口红也是她给的,杨女士从不关注司徒玥的穿着打扮,如果不是关小燕,司徒玥很有可能会一直沿着钢铁男儿的路子打马狂奔下去。
关小燕搬走之前还说,等司徒玥满十五岁后,要送她一双高跟鞋。
现在关小燕呢?她的高跟鞋呢?
司徒玥不敢问关山了,她还记得关山从北京回来的第一天,她去他家,问起关小燕,关山的那一声“滚”。
关山很少提及自己在北京的事,他喜欢问司徒玥,他不在的那四年里,她都发生了什么。
司徒玥就说自从他走后,她就没什么朋友,每天一个人上下学,孤单得很。
关山问她:“怎么不交新的?”
司徒玥苦着脸说:“我跟你混久了,大家都怕我,不敢和我做朋友。”
她那时候念小学六年级,前几年都是和关山在一起,两个人其实也没做什么,没拿板砖拍过人脑袋,也没拿钢棍打过人腿,大多时候都是为了一些幼稚的理由。比如司徒玥班上某个女生被高年级男生吹了流氓哨,放学路上被堵了几次,司徒玥帮人出头,打不过的话,就扔出关山的名号。
关山和司徒玥带着一帮小弟,高年级的也带着一帮小弟,两伙人隔空放狠话,但谁也不先动手,应了那句话,能动口绝对不动手。
这就是那时候小混混小太妹们打群架的普遍解决方式,要实在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了,也不过是你绊我一跤,我推你一把,手段不入流得很。
但后来关山突然“恶名远扬”,成了他们那所小学附近都知名的小流氓,人人都怕他,这种威慑在他走后都丝毫不减,导致长期与他为伍的司徒玥连朋友也交不到。
这种情况,直到上了初中,才好了些。“马攸和程雪,就是初中认识的吗?”
“嗯,”司徒玥点头,“一个班的,先是和老马熟起来,他那时候是我同桌,还没发胖,可瘦了,长得又清秀,像个女生,老是被班上男生调笑。”
“然后你帮他教训了那些男生?”关山猜测。
司徒玥脸一红,幸亏在夜色里头瞧不出来。
“不是,”她有些羞愧地道,“我和男生们一起笑他。”
关山一愣。
“不过!”司徒玥赶紧强调,“他被气哭过一次后,我就再也不笑他了,不仅不笑,还不准那些男生笑,谁笑我就揍他。”
“行吧。”关山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很亮,在黑夜里发着细细碎碎的光。
“那程雪呢?又是怎么认识的?”
“小雪啊,”司徒玥笑了一下,“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虽然是一个班,但我和她是初一下学期才熟起来的,她那时候挺内向,整天埋头学习,大家聊天都不敢叫她,怕耽误她学习。但人长得可漂亮了,班上男生一半儿都暗恋她。”
“你呢?”关山突然问。
“我什么?”司徒玥没反应过来。
关山觑了她一眼,脸上神色不明:“就没男生暗恋你?”
司徒玥说:“你都说是暗恋了,那我哪知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一半儿男生都暗恋程雪?”
“道理很简单,”司徒玥说,“他们自己告诉我的。”
“他们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关山追问。
“因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司徒玥不乐意了,小尖下巴冲关山一翘,“你能不能别问这些有的没的?到底要不要听我说下去?”
关山向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你说。”
司徒玥继续道:“我和她也仅仅只是见到了打个招呼的关系,但直到初一下学期的一天,她突然跑过来跟我讲,真的是跑过来,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初三一个大姐头,放学了要来打我,让我赶紧去跟班主任请假,早点回家,避开大姐头。那个大姐头在学校里很有名,整一个爆炸头,化很浓的黑色眼线,鼻子上还打了个鼻钉,挺酷一姑娘,我只远远见到过,而且你不在,我初中时候其实还挺老实的……”
关山听到这里笑了:“怎么我不在,你就变老实了?”
司徒玥一愣:“这还用问吗?你不在,我打不赢别人的时候,没人帮我打回去了,我肯定就老实了呀。”
他还是头一次知道,有人能将“恃强凌弱”四个字解释得如此清新脱俗。
“我当时很疑惑,觉得没和大姐头结过什么梁子,怎么就要来打我了,我长得也不欠揍吧?”
“所以你怎么做的?”
司徒玥说:“所以,我就跑去问大姐头了。”
关山无语。
他就知道。
“人家没打你?”
“没。”司徒玥摇了下头,“我和小雪的革命友谊就是这么建立的,当时她见我死活不听劝,就是要往初三楼去,最后一跺脚,也跟着我去了。等到了大姐头班上,找她一问,才知道是个误会,人家说的是等放学了打死涂月,而不是放学了打司徒玥。小雪给听岔了,误会一解释清楚,大家还做了朋友。大姐头可喜欢我了,她毕业的时候,还来找我写同学录,把我放在第一页,我问她打鼻钉疼不疼,她听了,一下就把鼻钉给拔下来了,我给吓了一跳,见居然没喷血,一看,那鼻钉原来是贴上去的。大姐头毕业的时候,还送了我两打,可惜被我妈扔了,现在我俩还有联系,她在学理发,混得还挺好,说下次见面给我洗头,舒服得保准我能睡过去……关山,你是不是困了?”
“不困,你继续说。”
司徒玥说:“哦,可是我困了。”说完她打了个哈欠。
关山一惊,看了下时间,发现已经很晚了。
“你快回去睡吧。”他有些愧疚地道。
司徒玥迷迷糊糊往卧室里走,听到关山在身后说:“晚安,小玥儿。”
她头也没回地挥了下手。
2
四月份的时候,司徒玥和程雪起了一次口角。
原因说起来还有些奇幻。
事情的起源是迟灏有一天来上课的时候,大家意外地发现,他脸上带了伤。
左眼好大一块瘀青,青中带紫,左眼球红血丝密布,像蛛丝网一样,看着都疼。
他平时从来不会和别人发生争执,更别说打架挂彩,唯一的一次就是上学期期末的时候,和关山打的那一架。
因此很多人自发把造成他脸上伤的人想成了关山,还有不少人问到司徒玥这里。
司徒玥被问得一脸蒙,她也不知道,隐隐觉得不是关山打的,关山打人很上道,从来不打脸。
可她又有些不确定,只好跑去高三八班,问关山。
关山当时正在做题,闻言把笔一摔,皱着眉头问她:“是不是他被狗咬了你都要怪到我头上?”
司徒玥一愣,刚要辩解,又被关山夺走话头。
“他就这么金贵?
“你哪回见我打人冲脸去?等着被处分呢?”
说到“处分”两个字,司徒玥有话说了:“我不是怕你哪根筋不对,又去打他,背处分吗?你上次打他背的处分还没销多久吧?”
他上次打迟灏,尽管自己也挂了彩,但因为视频里他几乎是把迟灏按在地上打,影响很恶劣,最后被学校记了大过,迟灏倒是什么处分也没背。
关山现在是高考生,正是为前途奔命的时候,如果因为打人而又挨上一记大过,可能将来考大学都是个问题。
司徒玥绝对不希望看到,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她这句话也不知道是怎么捋对了虎须,关山在一愣之后,瞬间眉眼舒展,露出懒洋洋的笑意。
“人不是我打的,爷忙着呢,没那时间教他做人。”
司徒玥:“哦。”
关山拿起笔在她额头上敲一记:“回去吧。”
司徒玥便晕晕乎乎地回去了。
她觉得自己脑子可能出问题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关山刚刚笑得那么好看呢?
到了高二五班,她跟程雪、马攸他们说起,人不是关山打的。
马攸有些困惑,咬着笔头道:“不是关山打的?那会是谁打的呢?”
程雪倒是不怎么奇怪。
司徒玥摇了下头:“不知道。”又说,“不过还好不是他打的,不然又得被记一次过。”
程雪当时正在写一张数学试卷,遇到一道数列题,怎么也想不明白,在草稿纸上来来回回地画。
听到司徒玥这句话,她几乎是很愕然地转过脸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程雪问。
司徒玥愣了一下:“我怎么说了?”
“你说,还好不是他打的。”程雪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
司徒玥更蒙了:“这句话……有问题吗?”
“有问题。”程雪表情严肃地道,“你这话就好像在说,迟灏被打不关你事,只要不是关山打的就行。”
她有这个意思吗?司徒玥愣怔了片刻。
仔细想想,她好像隐隐约约,真有这意思。
不是说她乐意见到迟灏被打,她也不希望看到他被打,可前提是迟灏已经被打了,于是她就只能寄希望于打他的人不是关山。
如果换作是以前,迟灏被打了,她肯定千百倍地帮他打还回去,即使那人是关山,她打不过,也得每天见到关山时,瞪上八百回眼。
只能说,在她心里,有把优先考虑的椅子,以前椅子上坐的是迟灏,现在换成了关山。
这或许有些凉薄,但无可指摘。
司徒玥想通了这一点,便理直气壮地对程雪说:“他被打,确实不关我事。”
程雪的脸瞬间拉下来:“阿玥,你真冷漠。”说完就扭头去算她的数列题了。
司徒玥像被她闷头打了一棍,她打完还一句话也不说,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司徒玥气不打一处来,说:“我怎么就冷漠了?小雪,你以前不是还希望我不要犯花痴吗?现在我改了,你怎么又说我冷漠?”
程雪埋头做题,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雪,你现在是为了迟灏和我冷战吗?你什么时候和他那么好了?
“我和他,你选谁?
“你还不说话,你真的要和我冷战吗?
“我伤心了,我和你这么多年交情,想当年,你冒着天大的风险为我通风报信,在大姐头的威名之下,愿意陪着我……”
程雪被她搞得烦不胜烦,扭过脸对她细声细气地吼:“别吵了!我要做题!”
司徒玥气得往前桌马攸的椅子上踢了一脚。
“别偷听了!你头上只差没插根天线了!”
马攸哭唧唧。
不过这场吵架很快以司徒玥的妥协而终结。
中午午休时,她趁教室里的人都走空之后,在程雪的桌上放了一只红富士苹果。
苹果一面贴了张淡黄色便利贴,上面写着:老婆对不起,是我无情我冷漠我无理取闹,你别生气啦。
苹果的另一面则被她用小刀刻了副笑脸,圆圆的两个小洞是眼睛,下面一道咧开的细缝是小嘴,她没什么美术功底,眼睛刻得太小,嘴巴又太大,眼睛与嘴之间的距离更是不成比例,笑脸看上去龇牙咧嘴,丑得可以。
程雪午休回来时就看见这个丑苹果摆在她的桌上,被挖掉的地方露出里面的果肉,在空气中已经微微氧化,变成黄色。
程雪捧着这苹果反复地看,从便利贴这一面,移到笑脸的那一面,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躲在讲台底下,一直暗中观察的司徒玥猛地蹿出来,跳到程雪面前:“好!你笑了!被我抓到了!”
程雪憋着笑:“笑怎样?被你抓到又怎样?”
司徒玥一把揽过她肩膀,宣布:“你笑就是不生我气了,被我抓到就是我俩没事了!”
程雪嘴角的笑意就再也憋不住,不要钱似的哗哗淌了一地。
“我没生你气,阿玥,我对你生不起来气。”
“我也是。”司徒玥说。
她的志气到程雪这里就无端矮三分,前一秒还冷着脸,端着架子,在看到程雪脸一拉时,冷脸就绷不住了,这时程雪再把小脸一转,小腰一扭,她的架子就端不住了,稀里哗啦垮得比雪崩还彻底。
心里的念头一个个地往外蹦。
程雪怎么不说话啦?程雪不会真生我气吧?刚才我说话的语气是不是过分了点儿?要不先低头给程雪道个歉?
脑袋里一根弦紧紧绷着,等低了头,认了错,程雪给她一个笑脸时,才能真正松懈下来。
但她在别人面前又不是这样的。
就拿关山来讲,如果俩人吵了架,她会梗着脖子,拒不低头。
不夸张地讲,她能这样坚持到冰川消融,海水倒灌,地球毁灭,外星人领着星际舰队来抢占殖民地,她自己躺在休眠舱里头,外头还要贴张字条,写着“司徒玥绝对没有错”。
这就是骨气,这就是尊严。
当初因为关山对她说的那一声“滚”,她气得整整一年没和关山说话,如果不是那次在地下俱乐部,关山主动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她还能坚持很久很久。
关山有时气急了,骂她是“窝里横”。
司徒玥就拿程雪举例说,她才不是窝里横,因为她在程雪的冷脸下坚持不了三分钟。
关山先是一愣,继而更气了。
“那你就是只会跟我犯浑。”他恶狠狠地说。
但这次和好没几个星期,司徒玥和程雪又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程雪的状态开始很不对劲起来。
程雪上次期末考的成绩可以说让五班所有同学和老师们跌破眼镜,惊掉下巴,从第一名掉到倒数第一名,其中的落差有如喜马拉雅山的海拔。
前人有言,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
全班五十六个人,第一名到倒数,隔着五十几颗人头,这五十几颗人头,也不是一日能够跨越过去的。
毋庸置疑,程雪是故意考出这个成绩的。
潘艳华隔三岔五地找她去谈话,她慢慢地起身,走进办公室,潘艳华问一声,她答一声,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低着头看脚尖,直到潘艳华叹一口气,让她回教室,把司徒玥叫过来。
潘艳华问司徒玥:“程雪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司徒玥想了想说:“小雪她最近不喜欢吃学校外边儿那家光头凉面了,说每次吃都有股塑料味儿,怀疑老板是用塑料做的,还劝我别吃,然后她说她现在不喜欢看郭敬明了,觉得矫情,一本书看到最后主角全死光了,看得她生气。还有她现在不喜欢猫,想养狗,狗能看家护院儿,猫给口吃的就能跟人走,养了堵心。”
最后,她抬起脸,认真地问潘艳华:“潘老师,您看这些算有事儿吗?”
潘艳华说:“滚出去。”
等走到门口,潘艳华又冷冷地在身后喊:“把马攸叫进来。”
没过一会儿,马攸进来。
潘艳华问他:“程雪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马攸摸了摸肚皮上刚刚被司徒玥掐出的印子,司徒玥刚刚对他说,他要是敢把寒假里两个人听说的事告诉潘艳华,等他回来就有他好看。
想起司徒玥当时的表情,马攸打了个颤,摇摇头说:“老师我不知道。”
潘艳华忍了忍,实在没忍住。
“你怎么哭了?”
“眼睛干,刚滴的眼药水。”马攸回答道。
下课后,程雪不在座位上,她最近行踪不定,似乎从上学期期末开始,就时常脱离铁三角的队伍,自己一个人行动。
司徒玥和马攸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商议。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去问小雪,她怎么给班长填了一个假地址。”司徒玥问。
马攸说:“问吧,还要问问她家里的事,是不是真像那些大婶们说的那样。”
“不行,”司徒玥厉声否定,“小雪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她从不跟我们说起,可能就是不想我们知道。”
“那就不问。”马攸从善如流道。
“不行,”司徒玥又厉声否定,“如果不弄清楚原因,我们就没办法搞清楚小雪是怎么了,我看她最近上课老走神,老潘瞪她老半天,她居然都没发觉。”
这时俩人之间突然挤进来一颗新的脑袋,马攸和司徒玥吓得齐声大叫,下意识往后退去。那颗脑袋的主人一手压住一颗脑袋,神秘兮兮地问:“程雪家里怎么了?什么假地址?”
司徒玥和马攸眼皮一翻,看见是魏明朗。
司徒玥大怒:“关你什么事!”
马攸也气道:“就不告诉你。”
魏明朗说:“不告诉我?好吧,那我问程雪去。哎,程雪来了,程雪我问你啊……”
“我说!”
司徒玥和马攸一起吼道。
三分钟后,魏明朗知晓了一个大概。
“小雪还在吗?”被他按住头,不能往后看的司徒玥问道。
“没在,我刚骗你俩的。”魏明朗神情淡淡地道。
司徒玥后来最后悔的事,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魏明朗。
因为听说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五班正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程雪被魏明朗给截住了。
当时司徒玥和马攸正遍寻程雪不着,没想到她人却在老教师公寓前。
湘中建校历史悠久,据说有一百多年了,这一百多年里,校址不断扩大,导致有很多旧楼荒废,老教师公寓就是其中的一栋。
公寓三层高,还是新中国成立那会儿建的,墙皮剥落,露出底下深红的砖坯。
有些附近的小孩儿顽皮,常跑来这边探险,发现楼里既没断了头的鬼,也没拳头大的蜘蛛,顿时觉得好没意思,拿着捡来的粉笔头在灰墙上写字,写的东西大部分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诸如“张××是王八蛋”“李××不是人”之类的话。
魏明朗说,他就是在一句“今天的我你爱搭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边拦住程雪的。
这句话在满墙的脏话中,显得稍稍有格调一些。
“程雪,听说你爸爸家暴你、家暴你妈,是吗?”魏明朗这个蠢货如此问道。
程雪当时愣了估计有一分钟之久。
然后,她的脸色迅速冷下来:“你听谁说的?”
“司徒玥,还有马攸。”魏明朗这个蠢货如此答道。
程雪很快地来找司徒玥质问。
司徒玥从没见过她脸色如此可怕的样子。
程雪抿着嘴,直直地看着司徒玥,目光像数支冰凌,往司徒玥身体里钉。
“你为什么跟魏明朗说那些话?”
“什、什么话?”司徒玥被她目光里的冷厉冻得一哆嗦。
“家、暴。”程雪的嘴里,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司徒玥在那一瞬间傻了,脑子里发出尖锐的防空警报,一声高过一声,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地呐喊:快解释!你没说家暴!家暴两个字不是你说的!快跟她解释!可嗓子眼里却如同含了一团破败的棉絮,堵住声带,卡住喉咙,让她有口不能言,脸涨到通红。
马攸在旁边挥舞着手臂,急道:“不是的!小雪,我们没跟魏明朗说家暴,是之前寒假我和司徒去你老家找你,听村子的人说了一些你家的事,我们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和司徒又不敢去问你,私底下说起的时候,被魏明朗听到了,他说如果我们不告诉他,他就要去问你……”
马攸的脸上顿时带上一些愤怒神色。
“谁知道魏明朗还是去问你了。”
“怎么?”程雪居然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你们打算还要背着我,编排我的家庭多久?”
“编排?”马攸被她的话狠狠一噎,“我们怎么会编排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有吗?”程雪反问一声,“你们没有猜测过,村子里那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假设是真的,程雪她是不是太可怜了?这样的念头,一次都没有过吗?”
马攸说不出话了,脸色和司徒玥一样,憋成猪肝色。
“我不用你们两个可怜我。”程雪说。
“我们……没有……没有……”马攸吞吞吐吐,想要解释,却又理屈词穷。
他因为身材偏胖,汗腺发达,总是很容易出汗,夏天的时候一天要换两次衣裳,否则被汗水浸湿的校服发出一股子馊味儿,就要被司徒玥嫌弃。
现在是四月芳菲天,马攸却已经满头大汗,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来,滑过他涨红的胖脸颊,就像是水蜜桃上沁出的水珠。
最后,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一跺脚,拉着司徒玥的胳膊,对她说:“司徒,你比我会说,你来解释。”
程雪也看向司徒玥。
程雪两手攥成拳,贴在大腿两侧,目光如炬,嘴唇紧抿,整个人姿态紧绷,宛若正进行着两军交战之前的心理交锋,谁先露出畏惧的表情,谁就输了。
司徒玥从未被程雪用这么带刺儿的眼神盯着过,程雪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说着:你解释一个给我听听。
这么倔强又美丽的大眼睛里,却荡漾着一片水光。
司徒玥心脏一缩:“对不起。”
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话。
程雪挺直了背离去。
一旁的马攸瞪大了眼。
“司……司徒,你怎么说对不起呀?”
“难道不该说吗?”
“说是该说,但……但至少要解释清楚,我们没有可怜她的意思吧?”
“算了,”司徒玥吐出口气,移开盯着程雪背影的目光,“不想再在她面前提起有关她家里的任何一个字了。”
“噢。”马攸摸摸鼻尖,“司徒你去哪儿啊?”
司徒玥头也不回,周身杀气暴涨。
“去杀人。”
“杀……杀谁?”
“魏明朗。”
马攸一路小跑跟上司徒玥。
“那我给你递刀。”
他忠心耿耿道。
3
程雪单方面开启的冷战持续了一周之久,司徒玥已经受不住了。
程雪开始独来独往,无论是课间操,或者是上洗手间、去小卖部,并且将自己关在一个屏蔽了司徒玥和马攸的世界。
本来也要屏蔽魏明朗,但架不住魏明朗天生脸皮城墙厚,嘴欠界的一把好手。
程雪不理魏明朗,他就故意在她面前乱晃,明明自己就坐在第一组最后一位,椅背后就是教室后门,每回出教室时,他故意绕到程雪课桌边,从前门出去。
经过程雪的课桌时,魏明朗总要“不小心”撞翻桌上垒着的书本,然后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蹲下身去捡。
程雪一开始还不言不语地低下身去和他一起捡,后来次数多了,断定魏明朗是故意的,下次再来撞倒她书时,就动也不动,专心做着手上的题,等魏明朗自己把她的书规规矩矩垒成一垛。
魏明朗独自捡了几次,下一次再来撞时,就不冲著书去了。
他开始去撞程雪握笔的胳膊。
每一次,程雪被他一撞,黑色的水性笔就在试卷上画下长长的一道印迹,魏明朗就双掌合十,比孙子还要恭敬。
“对不住对不住啊。”
程雪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他这样消磨,几次之后更是再也忍不住,皱着眉骂:“你有病啊?”
后排几个调皮的男生立即嬉笑道:“他是有病!班花,你看他一天跑那么多次厕所,绝对尿频尿不尽!”
魏明朗脸上爆红,怒骂一声,转身就往那几个男生扑去,打得他们不断求饶,嘴里却不断高声说着浑话。
“朗哥!不要讳疾忌医,尿频是种病,早治疗早好!”
“我认识个老中医……”
“班花不会瞧不起你的,是吧?程雪?”
程雪低着头,不闻不问。
魏明朗又骂一声,把这几人一个个地制伏,压在桌子上,挨个儿抽过去。
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膀胱功能受到质疑,魏明朗隔天就和程雪后桌一个小眼睛男生换了座位。
小眼睛男生平时最爱看漫画,但由于前座是个学霸,课堂上老师总喜欢点程雪回答问题,一旦程雪没答出来,老师们总会说“那后面那个同学你来说一下”,小眼睛男生只能遭受池鱼之殃。
虽然程雪答不出问题的概率很小,但他是个很有忧患意识的人,不管程雪答不答得出,他总是忍不住去担心她答不出,那么被叫起来继续回答的很有可能是他,他能不能答出来呢?
于是,他便开始去思考老师问的问题,以免自己被问到时答不出来。
如此一来,他在课堂上开小差看漫画的机会大大减少,这严重影响了他的身心健康。
因此在魏明朗提出要和他换座位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去潘艳华那里申请时,还美其名曰是帮助视力减退的同学,被潘艳华好一顿夸。
可等他成功坐到最后一排后,他发现每次在程雪回答问题时,自己也去思考的习惯竟然怎么也改不掉了。最后高考时,这位同学是班上第二名,考上了复旦大学。
魏明朗成了程雪的后座后,要承受三方面的压力。
一方当然就是程雪的冷眼嗔怒,实在气极了还有程雪的“粉拳攻击”。
另外两方一个是马攸的瞪视,战斗力约等于零,还有一个是司徒玥的冷嘲热讽,时不时伴有一些“重拳出击”,战斗力无限恐怖。
饶是在如此三方势力的围剿之下,魏明朗依旧目光坚毅地坐在他的座位上。
直到程雪的气在十天之后依然没消时,司徒玥坐不住了,她带着马攸,和叛徒魏明朗,暂时地结成了同盟。
“招她。”
魏明朗手里转着笔,一手撑着下颌,一条腿搁在走道的蓝色塑料收纳箱上,在司徒玥眼里,活像只翘高后腿在电线杆子旁撒尿的公狗,臭屁得很。
魏明朗一边转着笔,一边闲闲道:“就是招她生气,她生气就对了。”
“像司徒你这种,”魏明朗翻起眼皮,“太狗。”
司徒玥腾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我的刀呢?”
马攸好歹拦住她:“先听听他怎么说。”
魏明朗就在马攸的阻拦中幽幽道:“你看你轻言细语地哄,又是道歉又是骂马攸,程雪理你了吗?你每次给她买的零食,她吃了吗?你也别送苹果了,每天一大红苹果,还刻个鬼脸,整得我现在一见苹果就犯恶心。”
司徒玥磨着牙齿道:“那是笑脸!”
“随便什么吧,”魏明朗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但是你看程雪就理我,为什么呢?因为我惹她生气,她一生气,就想骂我,为了骂我,她就得理我。”
他脸上的表情自豪又得意,仿佛刚刚拿下了全世界铁人三项的冠军,看得司徒玥和马攸叹为观止。
在“抖M”这个词还没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词汇时,魏明朗就以他的亲身作则,向司徒玥和马攸证明了,一个人的心理可以变态到何种程度。
司徒玥也想过要不要像魏明朗说的那样,故意惹程雪生气,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理自己。
可每次见到程雪一个人默默地收拾书本,走去食堂吃饭时,司徒玥就觉得有种莫名的心酸,也舍不得再去欺负她了。
哪怕只是假装的。
高二下学期第一次月考,程雪依旧考了五班倒数第一名,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保证自己刚好考到最后一名的。
班主任潘艳华每次看向程雪时,眼睛里的失望情绪就像海水涨潮似的,快要溢出来了,同时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继而移开眼睛,看向别处。
司徒玥在一旁看得着急,程雪以前是个爱学习的好姑娘,老师在哪儿,她的目光就在哪儿。司徒玥上课时都不敢拉她讲小话,怕耽误她听讲。可现在上课时,程雪的目光就像一枚秋天的落叶,飘飘荡荡,无着无落,有时落在书本上,眼神却失了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数学课上,老师正在讲解月考试卷,讲到一道导数题时,说:“还有谁错了,给我站起来。”
这道题他曾讲过无数遍,没有人会做错,就连不爱听讲的司徒玥都做对了。
然而身边一阵窸窣声响,司徒玥侧目看去,程雪站了起来。
全班五十六个人,就她一个人站着,头低低地垂下去,盯着桌上那张数学试卷。
数学老师看见是她,准备的一肚子骂人话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坐下吧”,就撸起袖子,拿起一截粉笔头。
“我最后再说一次这个题啊,如果再有人做错,我建议你们回家种地去……”
程雪依旧站着,似乎是没听到数学老师让她“坐下”的话。
魏明朗在她身后,压低了嗓子提醒她:“程雪,你可以坐下了!老冯头喊你坐下。”
程雪一动不动。
魏明朗又压低嗓子喊了几遍。
他以为自己声音挺小,事实上全班同学都能听见,他如果再努把力,说不定能把隔壁办公室里的潘艳华给喊来。
数学老师再也不能视若无睹,手里那只黑板刷“嗖”地就冲魏明朗扔去,正好砸中他的脑袋。刹那间,粉尘漫天,魏明朗沾了半个脑袋的粉笔灰,看上去滑稽又可笑,他眯缝着眼冲前面看去,程雪已经坐下了。
魏明朗龇牙一乐,捡起地上的黑板刷,恭恭敬敬地还给了数学老师。
下课后,等数学老师夹着教案走出教室门,司徒玥终于再也忍不住,拉住程雪的手臂,问她:“你最近是怎么了?”
程雪侧过头,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威力巨大,司徒玥心一虚,下意识松开了手。
程雪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魏明朗在背后说风凉话:“说了惹她生气,你怎么非不听呢?”
司徒玥柳眉一竖:“滚!”
心中实在是憋闷,魏明朗又嘴欠,司徒玥“啧”了一声,站起身,也出了教室。
她从走廊一路晃去卫生间,进去解决人生大事。
按下冲水键的时候,她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即使隔着雄浑激越的水流声,司徒玥也能听出那正高声说着话的人是谁。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神奇,偌大一个湘中,三年的时光,有些人她可能一次也没碰到过,但前后不过半年,她和阿圆姑娘就在五楼女卫生间内,狭路相逢了两次。
并且两次里,都是阿圆在洗手台前说八卦,司徒玥在厕所隔间听墙脚。
这姑娘,说八卦也不挑个地方,回回来厕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经过之前潇洒哥的科普,司徒玥已经知道,阿圆姑娘大名“徐清圆”,高二一班的学生,坐在迟灏后头,是迟灏的头号粉丝。
水流声中,她听见阿圆说:“和司徒玥玩在一块儿的人,能是什么好货色,你看那程雪,就她那样儿的,整天苦着张脸,一副倒霉相,还好意思去勾搭迟灏,谁给她的脸?”
另一个女生语气惊奇:“真的吗?她真有去勾搭迟灏?”
阿圆嗤笑道:“可不是,有人看见他俩在老教师公寓那边说话,程雪还在哭,估计是迟灏看不上她,骂了她。”
“啊?她这样,司徒玥知道吗?”
“谁知道呢?兴许她们两个感情好,司徒玥搞不定,就换程雪出马。”
几个女生嘻嘻笑了起来。
司徒玥“啪”的一声,把门推开。
她一看洗手台边,比上次多了两个人,一共是四个女生。
她也不慌,径直走过去,左右两掌齐发,一掌推开一个,最后故技重施,左手揪住阿圆脑袋,一手提起另一个女生的脑袋。
阿圆这次没扎双马尾,估计是被上次司徒玥揪出了心理阴影,头发全部束起,扎成一个丸子头,反而便宜了司徒玥,一手刚好合握,揪起来相当趁手。
“啊!”阿圆发出一声惨叫,“司徒玥!又是你!你给我撒手!”
司徒玥抓着两手的脑袋,灵活地躲开剩下两个女生打来的手,还有闲心气阿圆:“想让我撒手,你叫声爸爸来听。”
阿圆气得大叫,对着厕所隔间门大喊:“姐!你快出来!弄死司徒玥!”
司徒玥一惊,还以为像上次一样,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又齐刷刷地神兵天降,冒出十几个女生。她今天手机也没带,再被堵在厕所里的话,关山远在高三楼,不知道这边的情况,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
心里一    ,手上就没力,阿圆和另一个姑娘轻轻松松地从她铁爪之下溜了出去。
司徒玥脚步轻移,不着痕迹地转到门口的方向,自己背对着门,一旦察觉情形不对劲,就扭身夺路而逃,绝对不给她们堵厕所的机会。
再看向厕所隔间,门一推,一个高个子女生走了出来。
司徒玥往她身后一瞥,确定那小隔间内绝对藏不了十几个人之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阿圆见着这高个子姑娘,登时如同熊孩子见了自家爹妈那样亲切,指着司徒玥,咬牙切齿道:“姐,就是这贱人,你帮我教训她。”
被阿圆喊作“姐”的姑娘眼睛一转,看向司徒玥。
司徒玥见她长腿纤腰,手腕过裆,一双眼眸静而不暗,默默地盯着自己。司徒玥以她和关山几年小流氓生涯练出来的火眼金睛一看,断定这姑娘禀赋异常,说不定也是从小接受流氓教育成长起来的一号人物。
不好对付。
司徒玥再次思考起自己夺门而出的逃跑路径,力求一步到位,一口气跑到五班安全区。
高个儿姑娘打量司徒玥半天,最后蓦地一笑,对司徒玥说:“对不起啊,同学。”
司徒玥有些愣,阿圆很生气:“唯一!”
司徒玥瞪大了眼。
唯一?宋唯一?
这姑娘是宋唯一?
那她爸就是传闻中资产上亿,给湘中友情捐助了好几幢楼的鼎沣集团的掌门人了?
听说宋唯一从来不来学校上课,家里配备了好几位家庭教师,从应试学科到钢琴绘画、茶艺插花,无一不教,致力于将她培养为新时代有思想有内涵有文化的名媛。司徒玥从来只是听过她的大名,没见过真人,没想到今天竟然见到了本人,看来马攸最近的八卦业务水平有所下降。
阿圆冲宋唯一撒娇,一个劲儿地要她教训司徒玥,宋唯一充耳不闻,在洗手池前洗了手后,就自己走了出去。阿圆不敢忤逆她,狠狠地瞪了司徒玥一眼,跟上前去。
司徒玥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姑娘……真酷呀。
司徒玥走出洗手间,准备回教室,刚走出不远,突然记起自己还没洗手,只好又折返回去。只是刚走到洗手间门口,她就看见洗手池前站了一个女生,背影纤细苗条,她再熟悉不过。
是程雪。
司徒玥才走不久,前后一分钟不到,她十分肯定,刚刚并没有人走进洗手间,更别提是程雪。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从阿圆说起八卦,到司徒玥推门而出,双拳战四女,再到宋唯一出来,带走那四个女生,程雪全程都躲在厕所某一个隔间里,听去了一切。
司徒玥咬了咬牙。
她就说厕所里说八卦不好!
程雪别过头来,眼睛跟水洗过一样,周围红了一圈。
司徒玥突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站在洗手间门口,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哭,我给你教训过那些八婆了!”
程雪扭过头,轻轻道:“不用你管。”
不用你管。
这四个字就如同一把铁锤,这里敲敲,那里捶捶,把司徒玥这些天勉强维持的情绪闸门“啪”地粉碎了个彻底。
所有委屈、伤心、憋闷、疲累、难过的情绪如同水漫金山,一朝喷涌而出。
这些天来,程雪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她成了一个透明人,无论她故意逗程雪笑,还是找程雪借笔记,程雪都不理她,板着脸递给她笔记时,依然不说话。
司徒玥送给程雪的小零食,被程雪原样送回司徒玥书桌的抽屉里。
司徒玥后来想了个办法,送给程雪零食后,就扑倒在桌子上装睡,身体死死挡住抽屉口,不给程雪还零食的机会。
结果,她抽屉里没零食了,马攸抽屉里有了。
如果马攸也装睡,堵抽屉口,那还有魏明朗呢。
长时间地被人甩冷脸,即使是程雪,司徒玥也出奇愤怒了。
司徒玥攥着拳头,问她:“我不管,谁管?迟灏吗?”
这是句气头上的话,司徒玥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拳头松了,脸上一急,刚想解释,程雪就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对司徒玥说:“对。”
司徒玥的五指又攥紧了:“你家里的事,会说给他听吗?”
程雪一怔,像是没想到司徒玥会问这个问题,但她很快回答:“会。”
司徒玥的手指松了又紧:“你会说给我听吗?”
程雪沉默了下来。
她不说话,司徒玥也不催她,就默默地等,等到她愿意开口。
仿佛过了很久,程雪才抬起脸,直视着司徒玥,说:“不会。”
司徒玥嗤笑一声,摆了下手:“行,我知道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程雪在她身后说:“阿玥,你以后会明白的,再好的朋友之间,也有不能说的秘密。”
司徒玥收回脚步,转头看着她,语气轻描淡写:“你是说,你和迟灏深夜幽会,我替你背锅那件事吗?”
程雪双眼圆睁,分外吃惊。
看到她的反应,司徒玥心里意外地没有痛快的情绪,只有难受。
“用完把水龙头关一下吧,开着挺浪费的。”司徒玥说。
4
这场冷战,终于由程雪单方面的作战,变成了程雪和司徒玥的双方交战。
马攸最先意识到。
他开始忙碌起来,分头找两个女生谈话,就像战国时期,佩六国相印,游说诸侯、搅弄天下风云的张仪。
马攸对程雪说,司徒玥是个糙人,说话不过脑子,有时得罪你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什么的。程雪不发一言,权当马攸是个废话储存罐,时候到了就得吐出来一下,释放内存,等他说得激动的时候,就扯出张纸巾把他喷在桌子上的口水给擦去。
到司徒玥这里,马攸就说程雪心细敏感,听人说话过脑子,有时得罪你了,你不要往心里去什么的。司徒玥通常是一声“滚”,马攸要是再不识相,司徒玥就拿着卷卫生纸要往他嘴里塞,吓得他撒腿跑出教室,不到上课打铃绝不敢回来。
时间已经到了四月尾,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马攸两头不讨好,和魏明朗同时遭着两个女生的讨厌,左边一道冷气,右边一道冷气,不用开空调,就有着天然的制冷效果,倒是舒服得紧。
天一热,司徒玥就心烦气躁,提了饭盒去高三楼找关山。
高考将近,关山最近的胃口不佳,到了吃饭的点,总不去吃饭,不是埋在课桌上看书做题,就是伏在桌上睡觉。
这导致他视力直线下降,现在已经有轻微近视。司徒玥陪他去配了副眼镜,浅金色的金属细框,关山戴上去,整个人的气质摇身一变,从前他面冷心硬,乍一看,似乎随时随地都能从书包里掏出一截儿钢管,拦住过路的四眼学生仔要保护费,现在他自己变成四眼学生仔,看上去却不像会被小混混们拦住抢钱的对象,反而像是会被小太妹们拦住给钱的对象。
太妖孽、太邪魅。
司徒玥坐在高脚椅上,比出一个大拇指。
“这个可以!很禽兽!”
除此之外,长时间饮食不规律的后果是,关山犯了胃病。
听小黛和徐二明他们说,当时正在上物理课,关山突然疼得面如金纸,头上冷汗涔涔,仿佛随时都会驾鹤西去。小黛几个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扛去医院急诊科了。
司徒玥知道后,就开始让杨女士做两份饭,每天带来学校,到中午了去找关山吃饭。
关山吃得少了,她就盯着他,直到关山在她的目光下,不得不端起饭盒,再多扒几口。
送饭的趟数多了,八班学生都当司徒玥是半个八班人。司徒玥端着饭盒在教室里走一圈,就能收获满满一堆新菜色,运气好的话,还有饭后甜点和水果,都是来自各路同学的友情赠送。
小黛他们将四张课桌拼在一处,扯来几把椅子,六个人围着桌子,两个人一组,分坐四方,桌上摆满了菜,有些是从家里带来的,有些是司徒玥收缴来的,菜色琳琅,小胖家的饭菜尤其好吃,一道酱油鸡腿滋味奇佳,比馆子里做的还要好吃。
可惜的是,小胖妈有些许的强迫症,每次都做七只鸡腿,不多不少,刚好剩下一只鸡腿,给六个人里的一个幸运儿独享。
这个幸运儿的诞生方式跟人类社会所有制的演变方式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一开始是原始社会,生产资料公有,部落首领靠选举产生,司徒玥因为是女孩儿,理应受照顾,大家心甘情愿,多给她一根酱油鸡腿啃啃。
一周之后,大家发现男女其实平等,司徒玥啃了这么久的鸡腿,也该让大家啃啃了,可这时已经进入封建社会,生产资料私有,独裁帝制诞生,司徒玥用诸如涂口水、下嘴抢、拉关山帮忙等下作手段,保住了鸡腿的独占权。
这之后,人民起义,推翻封建阶级的独裁统治,民主共和的时代到来,司徒大地主被打倒了,鸡腿的所有权归属应该用一个更民主的方式来裁定。
也就是划拳。
可司徒玥的手气臭到无以复加,划拳没一次赢过,好在还有关山,他口味清淡,不爱吃这种浓油赤酱的饭菜,每每划赢了拳,那只大鸡腿总是划到司徒玥的饭盒里,再加上他自己分的那一个,运气好的时候,司徒玥能吃到三个鸡腿。
这一天饭后,司徒玥心绪不佳,几个人便凑在一起聊天。
教室里除了他们六个人,其余的人要么回寝室去睡觉,要么回家吃午饭,还有在教室吃了饭,出去遛弯儿的。
司徒玥手里把玩着关山的一个修正带,一边说起自己和程雪的事。
“多大点儿事啊?”小黛十分不理解,“她是因为你把她家里的事告诉别人而生气?有这必要吗?你们女生就是屁事儿多。”
徐二明说:“而且司徒妹妹你也不是故意去宣扬的吧?是为了不让你那同学去问,才告诉他的,哪里知道,嘿,这孙子,转头就去问人家了。”
吴奇问:“你有没有抽那孙子?没抽哥帮你去抽。”
司徒玥摆了下手,无力道:“早抽了。”
小胖说:“你做得对。”
几个人都说了一圈,唯独没听到关山发言,司徒玥有些好奇,问他:“你怎么看?”
关山抬起眼皮,目光钝钝的,慢吞吞地对司徒玥说:“小玥儿,你该去道歉。”
小黛几个炸了。
“怎么还是我们司徒小妹去道歉呢?”
“那不成,司徒又没错。”
“老大你糊涂啦?”
连一向好脾气的小胖也瞪着关山。
司徒玥倒是没怎么生气,对关山说:“我道过歉了,人家不接受。”
关山点了下头,很能理解:“人家有这权利。”
司徒玥被他噎了一下,心里的委屈像一团胆汁,突然毫无声息地蔓延了开来。
“我……我是做得不对,可她……这么多天不、不理我,是不是做得过分了一点,我也会伤心的啊。她对我说,家里的事,愿意告诉迟灏,也不会告诉我。我跟她五年多的交情,她和迟灏才认识多久呀,不对,我都不知道这俩人怎么认识上的……”
小黛听得满脸唏嘘:“司徒小妹,你好像一个被老婆偷汉子、戴绿帽子的可怜鬼啊。”
司徒玥吸了下鼻子,心口疼。
关山将这几个凑热闹的赶开,拿开司徒玥手里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的修正带,微叹了口气,对她说:“小玥儿,你家庭幸福,不会知道一个人,被人在背地里谈论自己家庭的感受,就算你是好心,那感觉,也不亚于让程雪在你面前,在她最好的朋友面前,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剖给你看。”
他正对着司徒玥而坐,目光温和,虽然是在分析司徒玥做得不对的地方,却丝毫不会让她生出抵触情绪,反而会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那她不愿意剖给我看就算了,为什么愿意剖给迟灏看呢?”
“这有什么不对吗?”关山反问她,“我也有很多事情不愿意和你提起。”
司徒玥心里一空,想起他在北京的四年,以及关小燕的事情来。
“她愿意跟姓迟的说,肯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
司徒玥提醒他:“人家叫迟灏。”
关山低下头去,修被她弄坏的修正带。
司徒玥问他:“那我该怎么办?”
“不管,”关山淡淡道,“等程雪她自己想清楚,就好了。”
“啊?”司徒玥满脸惊恐,“那要多久啊?”
“不知道,”关山嘴角抿出个笑,“或许一年吧。”
司徒玥大惊:“这么久!”
关山问她:“一年很久吗?”
司徒玥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久了!”
关山笑了笑:“我也觉得有点久。”
司徒玥有些担心,期期艾艾地问关山:“万一一年之后,小雪和迟灏成了朋友,再也不理我了呢?”
“这个你放心。”
“放心什么?”
“她舍不得的。”关山满脸肯定地道。
5
五一节过后,离高考只剩下33天的时间。
劳动节高一高二的学生放了四天假,高三生是两天。周一返校的时候,学生们发现高三楼里,通往天台的铁门已经被焊死,司徒玥被关山他们带着去看过,刷着绿漆的铁皮门上,被学校用红色的油漆喷了四个大字——珍爱生命。
搁置了很久的心理健康课开始重新授课,心理老师们长期被领导们抓壮丁,派去教语文、教数学、教体育,就是不教心理,乍然要开始上心理课,知识储备尚不到位,把老师们搞得很不适应,高压之下熬夜翻了好几本书,做了几页无聊又鸡肋的PPT,上课时,用平如死水的语调,问大家“生命可贵在哪里”。
学生们各种答案都有。
“可以拼搏。”
“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可以实现自己价值。”
“人命贵就贵在,以前五万就能买条命,现在涨价了,得八万。”魏明朗扯着嗓子喊。
一教室的人笑了。
心理老师却意外地没有惩罚他,在正好的阳光里微微一笑,说:“生命的可贵,在于它只有一次,永不重来。”
三模过后,高三学生普遍气氛低迷,每天埋案复习,对每一次模拟考的成绩都心惊胆战。
湘中原来的校长走了,来了一个新校长。
新校长姓周,人称周哥,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思想活跃开放,一上任就做了一个跌破家长眼镜的决定。
在距离高考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决定组织全体高三师生,一起出去郊游。
当然,是自愿制的。
三模过后,四模就在眼下,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场大型考试,其意义不用说就能明白。
尽管周哥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绝大多数家长却不买账,不管自己孩子多么想去,都得在家好好复习,更别说还有很多学生不用家长要求,就自己主动申请留下来复习。
就快要高考了,人人心里焦虑得很。
到最后,点了下人头,报名参加的,只有不到三百人。
关山本不想去,架不住小黛几个又拉又劝,最后还是徐二明机智,说司徒妹妹也去,关山这才别扭地在报名表上填了名字。
高二的学生作为下一届高三生的预备役,也被周哥划入了这次的郊游活动。
不过整个高二、高三年级的加起来的话,人数不免过于庞杂,只好用抽签的形式,在高二年级选一个重点文科班,一个重点理科班,和高三生一起去郊游。
文科班里一班抽到了郊游的机会,两个重点理科班却弃了权,原因是上次月考班上成绩太差,再让学生们去玩,会把心玩散。
周哥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个抽签的机会让给余下的十几个普通班。
司徒玥是五班公认的臭手王,好事没给她抽到过,坏事倒是次次都能抽着。
潘艳华精明得很,故意把抽签的代表权给了司徒玥,五班同学们欲哭无泪之下,只得都跑来司徒玥耳边念叨。
“我们一点也不想去郊游。”
“司徒你千万别抽中啊,你抽中了我们也不去!”
“就是!郊游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学校学习,我爱学习……”
在众人耳提面命的提醒下,司徒玥时刻在心中铭记,自己不能抽中,千万不能抽中。
结果在办公室里一抽,她搓开纸团一看,老大一个“奖”字。
她抽中了。
五班的同学们欢欣雀跃,潘艳华如意算盘落空,瞪了司徒玥好几眼。
司徒玥无比冤枉。
手气臭这种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去郊游的大概有四百来号人,郊游的目的地有三项选择,一个是去湘市一个新建的水上乐园玩耍,可以玩云霄飞车海盗船,还有一条十米来长的水上滑梯,看着就很刺激,这是大部分学生都心仪的选择。
另一个是西郊一个农家乐,就建在水库旁,老师们可以去水库钓鱼,学生们则可以在后山打真人CS,懒得动弹的就可以在院子里唱歌打牌玩台球,还有两台3D体验机器,可以玩游戏,到了晚上师生还能一起来盘狼人杀,综合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最后一个地点距离最远,在另外一个市区,名唤花澜市,这是湘市周边一个很有名的旅游胜地,湘市也是旅游城市,但以人文景观与城市文化制胜,花澜市则是以其独特的自然优势成为观光胜地。
花澜市的东南方有一座山,叫小苍山,山不是很高,但胜在风景秀丽,每年来往游人如织,除了观赏风景之外,大部分是为了小苍拜佛而来。
小苍山上有一座寺庙,名叫桃花庵,虽然比不得灵隐寺、潭柘寺的磅礴大气,但在当地却相当有名,因为在这里烧香拜佛,总是很灵验。
每年快要高考的时候,高三的教师们总会来桃花庵为考生们祈愿,这一次,却是带着学生一起去。
三个地点学生们可以自行选择,到最后,一统计,发现大部分人去了前两个地方,只有不到一百个人选择去小苍山。
按司徒玥的取向,她本来也要去游乐场或是农家乐,但她最近有太多愿望想要实现,所以还是去了小苍山。
马攸一定是跟着她的,因为程雪和司徒玥之间的矛盾,他饱受两边战火,无奈之下,和魏明朗玩到一块儿去了,怕一路旅程无聊,说什么也要拉魏明朗一起。
其实不用他拉,魏明朗也会去小苍山,因为程雪也去。
司徒玥看报名表时,又看到迟灏也去小苍山。
她心里一酸,跑去高三楼,试图说服关山也去,给的理由是:“你造的罪孽太多了,需要去佛祖座下忏悔,消除一身罪孽。”
关山唇间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到了出发那天,天气特别好,湘市正处于气温升高,但还未热到变态的时刻。
太阳挂在天上,照得人暖烘烘的。
去小苍山的集合点停了两辆大巴和一辆中型客车,大巴车载学生,客车载同行的老师们。
司徒玥隔着攒动的人头,还是看见了关山的身影。
好不容易放一次假,不用穿那一身丑不拉几的校服,大家都可着劲地往身上打扮,翻出压箱底的漂亮衣服,争做人群中最闪耀的靓仔。
相比起别人,关山穿得很简单,一件烟灰色的牛仔外套,里面是黑色的HIPANDA的T恤,裤子同色,因为腿长,他的裤子几乎没买合身过,再标准的长裤到了他腿上,总会变成九分裤,最后露出一截儿细瘦的脚踝。
挺诱人的,司徒玥很想去摸一摸那块儿凸出的骨头。
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关山是她见过,把黑色穿得最好看的人。
同关山一起的,还有小黛他们。
几个男孩子脱掉那身校服,司徒玥险些都不认识他们了。
她还看见小黛还在头上涂了发胶,微风吹来,大家都头发飘飘,只有他,一根头发丝儿都纹丝不动,是个体面人。
两辆大巴任学生们坐,小黛他们冲司徒玥招手,要她和他们一起。
司徒玥回头一看,看到程雪和迟灏一起上车的背影。
她一阵气闷,走去关山身边,和他们一起上了另一辆大巴。
被她甩下的马攸拉住魏明朗的胳膊,牛皮糖似的黏着他,魏明朗甩也甩不开,只好拖着马攸上了程雪坐的车。
大巴启程。
司徒玥坐的那辆大巴上,大部分是高三的学生,很多都是司徒玥认识的。
问起他们为什么去小苍山,从事拜佛这种老年人活动,而不去游乐场玩过山车,或是去农家乐打真人CS,高三生们一脸苦涩。
“靠自己实在是不行了,求求佛吧,希望高考时能让我选择题多蒙对几个。”
“光选择题不够,大题也压中几个吧。”
“这几年的文综大题太魔幻了,我每次背书觉得这个要背,那个也要背,脑容量要过载了。”
“高考就不能画个重点吗?哪些考哪些不考。”
“别做梦了,用不用老天爷把真题试卷发你手上?”
司徒玥看着他们,觉得世界上再没比这些人更虔诚的信徒了。
她走到后排,看见小黛和徐二明挨着,吴奇和小胖挨着,只剩下关山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旁边的座位空着,没人坐。
司徒玥笑哈哈地坐在他身边,嘲讽他:“你看你多讨人厌,都没人愿意和你坐。”
关山靠着窗,正闭着眼睛补觉,闻言眼皮都没睁开,反唇相讥:“是没人愿意坐,所以现在坐着的是头猪。”
“……”
司徒玥很快知道了为什么没人愿意和关山坐。
关山上车就开始睡,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觉都睡光。
无聊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睡沉了,整个人都往司徒玥这边偏,压在她肩膀上,司徒玥觉得自己仿佛负了一口几十斤重的麻袋。
她伸出手去,将关山推到一边,关山眉头微动,靠在车窗玻璃上。
可还没等她松几口气,慢慢地,关山又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司徒玥再次伸手拨开他。
来来回回反复好几次,关山闭着眼,次次都能精准地找到她的肩膀,靠上去。
司徒玥无语极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
司徒玥气到爆炸,使出蛮力,将肩膀上关山那颗脑袋推开。
结果用力太猛,“砰”的一声,关山的脑袋撞上了玻璃。
声音大到前座的小黛都扒着座椅回头看来,目光责备,表情痛心,仿佛司徒玥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司徒玥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往旁边一看,关山的头靠在玻璃上,眉心紧皱,都这样了,还是没醒。
太阳光照在他脸上,将他本就白的肤色照得更加通透,像是日光底下的新雪。
他从小就长得白,司徒玥有一段时间很不愿意站在他身边,因为那会衬得她像是一个非洲友民,明明两个人是晒的同一个太阳,最后变黑的却只有她一个人,这个世界对她真的很不友好。
但肤色太浅也有一个坏处,那就是黑眼圈在他脸上会很明显。
司徒玥看见他眼下青黑,即使睡着觉也是满脸疲倦,心里突然一软,等关山又一次缓缓靠在她肩头时,就再没忍心去推开他。
算了,何必跟睡觉的人一般见识。
此时,大巴车已经上了高速,玻璃窗外阳光耀眼,可以看见崇山峻岭之间,尚弥漫着晨间的雾气,白茫茫一片,宛若仙境。
司徒玥伸手拉上窗帘,好让阳光洒不进来,扰断身边那人难得的睡意。
约莫坐了四五个小时的车,车子才终于到了小苍山的山脚下。
他们早上九点出发,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虽说小苍山海拔不是很高,可到了山脚下,还是一眼望不到头,从下往上望,只能看到满山葱茏。
桃花庵在半山腰处,领队老师把提前订好的票发给众人,然后带着一行人去乘坐观光大巴。
山道蜿蜒,开观光大巴的司机车龄悠久,经验丰富,不把弯成蚊香的盘山公路放在眼里,也不把满车没见过世面的乘客放在眼里,车技溜到起飞,像是在开云霄飞车,一下一个迅疾无比的左打轮儿,整得一车乘客也跟着东倒西歪,胃里翻江倒海,快要吐了。
司徒玥直接被甩到了关山的腿上,脸还正冲着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眼前一片漆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关山一把扯住后脖领子揪起来,一不小心四目相对时,两个人的脸都殷红得能滴出血来。
司徒玥窘极了,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尖。
关山看见,红着脸吼她:“你摸什么摸!”
司徒玥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又被他凶得不敢再摸,偷眼去看时,看见关山脱下了牛仔外套,盖在腿上。
坐了半小时的观光大巴后,性格有点彪悍的司机大叔才一脚刹车踩下去,满车的人踩着虚浮的步伐下了车。司机大叔倒个车,一脚油门踩下去,精神饱满地折磨下一班乘客去了。
司徒玥一行人接着去坐缆车,上到半山的观景台,桃花庵就在那处。
索道3.5公里长,要坐大概20分钟。
一个缆车刚好能坐下6个人,司徒玥就和关山他们坐在一起。
等上了缆车,小黛才头一次知道自己恐高,缆车是透明的,脚底下都是极厚的玻璃,可以看见脚下巍峨青山与白雾缭绕。
小黛闭紧了眼,坐在徐二明和吴奇中间,两手抓着他们的手臂,徐二明被他掐得嗷嗷叫。司徒玥故意逗小黛,说风景多好,还有猴子爬上松树顶,登高望远,他却死也不睁开眼睛,脸色惨白。
司徒玥举着手机拍下他这副    样儿,扬言要发给他以后的女朋友看。
小黛充耳不闻。
下缆车时,小黛的腿完全是软的,得靠徐二明和吴奇两个人架着他。
同一拨上来的人里有八班的男同学,见了小黛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笑他:“怎么着?尿裤裆了?”
小黛抬起头,赏他一个眼刀。
可惜的是他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像是在瞪人家,反而像是抛媚眼。
那个男生嘻嘻哈哈,给了他一个飞吻。
桃花庵闭寺的时间是傍晚五点,一行人赶在闭寺之前,进到了庙里。
庙门口有穿着灰色僧袍的尼姑发免费的线香,每人三炷。
徐二明相当欠揍,接过香之后,把香给小胖拿着,走出庙门,伸手再找尼姑要。
尼姑不记人脸,见他一只手光着,便又给他三根香。
然后,他故技重施,出去又进来。
如此反复好几次,小胖已经抓了两手的香。
尼姑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徐二明再伸手去拿的时候,就被她打了一下手心。
劲力奇大,打得徐二明跳起脚来。
“年纪轻轻不学好。”尼姑骂他。
等几个人走出老远,还听见她在后面骂,徐二明快要哭了:“不是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吗?”
司徒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不怪人家,是你太贱了。”
桃花庵有好几个大殿,主殿中供奉的是文殊菩萨,大乘佛教四大菩萨里,刚好文殊菩萨表智慧,很适合一帮高考学子拜一拜。
司徒玥不知哪里听来的观念,说寺里的门槛踩不得,踩了会得罪佛祖,以后找不到男朋友,就算找到了也要被戴绿帽,要倒大霉。
因此每进到一个殿内,总要高高提起脚,大步跨过去。
小黛几个听了她的话,也高抬起腿,大步跨过去。
几个人一排抬起脚,大步跨过门槛,动作整齐得像是国庆阅兵。
关山在后面,暗骂他们“傻子”,可等到自己进去时,却也不自觉地高抬起脚,大步跨过去。
所以只能说,司徒玥这个人,是真的有毒。
到了主殿内,佛像是一檀木大佛,文殊菩萨右手持金刚宝剑,左手持一朵青莲,法相庄严。
佛前有两个蒲团,等小黛他们都拜过了,司徒玥和关山才往蒲团上一跪。
关山祈愿念完,拜了三拜,就从地上站起,看见司徒玥还跪着。
几个男生就在一旁边看殿内装潢,边等司徒玥拜完。
可等到落后在他们后面的潘艳华都进来了,司徒玥还在蒲团上跪着。
潘艳华礼完佛,起身时,司徒玥依旧跪在蒲团上,合掌祈愿。
他不禁心里一阵欣慰:“看来司徒还是挺在乎成绩的,跪了这么久,可学习这种事还是要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一味求佛祖可不管用。”
关山笑了一下。
刚才拜佛时,他听见司徒玥在小声默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有很多个愿望,不求全部实现,您挑一个实现就成,首先希望我的家人朋友身体健康,我老妈更年期快点过去,我的爱豆事业顺利,还有可以赶快和我最好的朋友和好,还有关山要高考了,请你保佑他考上一个好大学,阿弥陀佛……”
啰啰唆唆,连自己拜的哪尊大佛都弄不清楚,诸天神佛要是有灵,就应该大显神威,天降一道正义之雷,劈死她。
礼完佛,已经是傍晚时分。
桃花庵正如它的名字,庵内遍植桃花。
山上气温比山脚要低,桃花花期虽然已经过了,山上的桃花却还未凋谢,正是开得烂漫的时候。
重重叠叠的粉白花蕊与玫瑰色的天空遥相呼应,让整个晚景都带上了一层朦脓的美感。
司徒玥看见潘艳华站在桃树间,手扶着一根桃枝,身上穿的是海澜之家的标准老年衫,做作地摆着造型,他的对面是教五班历史的宋老师,正撅着屁股,四处给他找角度拍照。
这场景莫名戳中司徒玥笑点,她险些笑岔气去。
旁边的关山问她:“给你拍一张?”
司徒玥疯狂摆手,笑着说:“饶了我吧。”
从桃花庵出去后,领队老师带着大家去吃饭。
半山上有招待所和菜馆子,大家吃了饭,普遍觉得菜馆子的老板和湘中食堂师傅肯定是一个职业学校毕业的。
做的菜都是如出一辙的难吃。
饭后,周哥的计划是在山上歇一晚,次日再下山。
山上能看日出,半山虽然也能看,但毕竟视线会受遮挡,看日出最好还是去山顶,现在是五月中旬,北半球即将进入夏令时,日出时间大概在五点半左右。从观景台登上山顶,要爬一个多小时的山,腿脚慢的要两个小时,那么至少提前两个半钟头起床。
周哥是一个很民主的校长,说这都随意,愿意看的就去领队老师那儿报个名,不愿意地躺在招待所里睡觉也成。
司徒玥一想反正来都来了,就不要留下遗憾,兴冲冲地去报了名,关山被她拉着,也不情不愿地报了名。
小黛他们完全是看关山行动的,所以最后六个人,一起参加了山顶看日出的活动。
马攸体胖性懒,自从寒假里同司徒玥暴走十几里山路后,深深地厌恶上了走路这项运动,更别提是登山,死都不愿意去。
司徒玥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找程雪,结果看见她和迟灏正坐在一顶遮阳伞下,说着话。
她很快移开了目光。
招待所的配置是标间,两个人住一间,由各班班长安排一起住的人选。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明明是同桌,桌子之间的间隔却拉得无比宽,可以容司徒玥侧身走过去,久而久之,五班同学都知道司徒玥和程雪之间闹了矛盾,有一次甚至连潘艳华都问起司徒玥,她和程雪怎么了。
可惜的是,五班班长是个铁面无私的姑娘,平时目光坚韧,上课时盯黑板,下课了出去看远方,放松眼球,压根儿没注意这俩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安排房间时,她大手一挥,将程雪和司徒玥划在了一个房间。
司徒玥在群里看到订房安排表时,不由得有些窃喜。
如果她能和程雪深夜彻谈一次的话,两个人会和好也说不定。
她举目望了望,没看见程雪,便先去招待所前台拿了房卡,先把自己的背包放好后,出门去找程雪。
可刚下楼梯,她就看见程雪和班长两个人在一起。程雪说:“给我换一个房间吧,只要不是和司徒玥,谁都行。”
司徒玥脚步一顿,心脏像被谁扼住了一样,紧得发疼。
班长说:“不行,谁和谁住都是安排好了的,不能改。”
程雪面色为难,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司徒玥从楼梯拐角处走出来,神色平淡,将口袋里的房卡掏出来,放在程雪手心上,然后目不斜视地从两个人旁边走了过去。
她走出招待所,到另一家客栈里去,高三生都住在那里。
走进客栈,关山正和小黛他们坐在大堂的一方长桌边,桌上放了一盘跳棋,他手里捏着一颗玻璃弹珠,正和小胖下棋。
司徒玥走到关山面前,对他说:“今晚我要和你睡。”
一句话,威力堪比一颗氢弹。
小胖傻眼了,正在喝汽水的小黛一口汽水直直喷在对面的徐二明脸上,徐二明脸上淋漓,竟然没顾得上擦,嘴巴张成鸭蛋大,吴奇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司徒玥。
关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拈着的那颗玻璃弹珠却掉在了地上,骨碌一声滚远了。
良久,他叹一声气,几乎是很温柔地问司徒玥:“你怎么了?”
听到这句话,司徒玥嘴一瘪,忍了一路的委屈就跟洪水决堤似的,泛滥了。
鼻头一酸,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一哭,几个男生们瞬间慌了手脚。
徐二明平时能言善辩,到了这时候却只会重复三个字:“别哭啊……”
还是关山冷静一些,他问她:“谁欺负你了?”
司徒玥也不知怎么,只要关山开口,她就有种忍不住想哭的冲动,仿佛受尽了天底下最大的委屈。
她哭得更凶了,掉着眼泪哽咽道:“她说……她不要和我住……说谁都行,只要不是司徒玥……哇,这是人说的话吗……”
徐二明摸不着头脑:“她是谁啊?”
“程雪!”司徒玥哭着说,“哇,我心好痛哇……呜呜呜,她有没有良心的啊……”
徐二明安慰她:“你……”
可等司徒玥泪眼蒙眬地冲他看来时,他又一瞬间词穷,只好摸着脑袋说:“别哭啊你……”
司徒玥抽着鼻子说:“你把脸擦一下吧,脏死了……”
关山扯过桌上一个纸巾盒,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司徒玥:“你也擦擦。”
司徒玥接过纸巾,粗暴地擤了把鼻涕。
关山叹一口气,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用纸巾将她脸上的泪痕轻轻擦去。
“别哭了。”
司徒玥说:“我要和你睡。”
关山替她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别胡闹。”
司徒玥说:“我要和你睡。”
“不像样子。”
司徒玥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