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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交点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这一周接下来的日子都因为这老太太的事情而让安良觉得灰蒙蒙的,连跟科室里的小护士们聊天都没心情。
  到了周五快下班的时候,安良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一看,居然是李成给他发了一条微信:“我这周末休假,有空出来撸串(并交流革命友谊)吗!”
  后面还有一个很可爱的期待小表情。
  安良一下子就看乐了,他戳了一行字:“好,明晚七点,北城天街的马记串串香?”
  李成发了一个心花怒放的表情包,是一只小柴犬在跳草裙舞。安良看了半天,笑出了声。
  他还没乐太久,就被他妈的一个电话插进来打断了。老太太中气十足地在电话里面大声嚷嚷:“今天礼拜五!晚上回来吃饭吗!”
  安良耳膜都快被炸破了,他用同样的音量吼回去:“您不说我也知道今天礼拜五!回来吃饭!”
  “你喊这么大声音干什么?嫌你妈活得命长了想吓死我吗?”安老太太倒打一耙的技术十分熟练。
  安良懒得和老太太计较,挂了电话发了一条微信给他妈:“妈,我想吃猪肉炖粉条!”
  安老太太的回复非常有她的风格:“吃你奶奶个腿儿。”
  话是这么说,安良回到他父母家的时候,还是不出意外地在饭桌上看见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
  他拿着漏勺就去饭桌上就着盆偷吃,结果被他爸看见了,老头整得还挺严肃:“这么大人了,吃饭要有吃相!”
  安老太太瞪了老伴儿一眼,往安良手里塞了个玉米馍:“我小子饿了,吃两口肉怎么了?就你规矩多,少把单位的那套往家带!”
  安院长在单位说一不二,在家的时候就偃旗息鼓,面对安老太太的指责一句话都不敢说,委委屈屈地端着碗在饭桌边上坐下了。
  安良立刻狗仗人势,叼着一块猪肉对他爸笑得龇牙咧嘴的。
  饭桌上问他的工作已经成了二老的惯例。安良的半块排骨还在嘴里就听见他爸问他:“你上个礼拜去做的那个精神鉴定,是在三监做的吗?给那个秦石明?”
  安良不动声色地把嘴里的排骨咽了,伸出筷子去夹那盘拍黄瓜:“您怎么知道的?”
  他爸身为一个医院的院长,平日里也算得上日理万机,他老人家居然还拨冗来过问安良的工作进度。父爱如山,这不是深沉的父爱是什么?
  他爸瞟他一眼:“前几天听底下的几个主任聊天的时候说的。他那个案子,闹得还挺大的。”
  安良没接他爸的这句话,也确实是不知道怎么接。会见室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不能告诉他爸,除此之外安良也没什么能说的。
  他总不能告诉他爸:“我和他儿子差点睡了,不过您放心,没睡成。”
  好在他爸似乎也就是顺嘴提了一句,没接着往下问他,转而把话题转向过问安良他们科室申报市先进科室的进度上了。
  安良一顿饭吃的撑的不想动,好不容易攒够了力气从他爸妈家的沙发上爬起来摸着肚子:“我得回去了,再不回去得赶上晚上加班的群众们下班了我能在路上堵仨小时。”
  他妈像是生怕他在家不会做饭吃不饱似的,拎着一个沉重的袋子塞到他手中:“这是现做的玉米馍,你带回家里去,回头上班来不及吃早饭的时候蒸两个垫一下。”
  安良接过那袋子玉米馍,险些闪了腰。他妈递给他的仿佛不是一袋馍,是一口袋砖头。
  安良两只手拎了那袋子:“这也太多了,我一个人怕是能吃到我四十大寿都吃不完。”
  安老太太具有所有东北老太太都具备的良好品格,一百斤以下的大白菜不算菜。她探头看了一眼袋子:“多吗?不多啊?这才八斤多点!你分点给你朋友他们,你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的忙起来都不知道吃饭的!”
  他妈这么一说,安良脑子里倒是迅速闪过了秦淮的名字。
  但是很快他就自嘲地想:“秦淮那个做饭的水平,能缺这几个玉米馍吃?”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安良脑子里勾勒出一副秦淮一个人在家,冷锅冷灶的,而他就那么坐在自己家的饭桌边。永远没有人推门而入,他永远等不到自己的父母和自己一起吃一顿饭了。
  安良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第二天安良又睡了个懒觉。这一周的工作把他整个人都掏空了,让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上个周六他尚且还能高高兴兴点个外卖买点菜给自己做一顿饭,现在安良连起来喝口水都懒得动。
  这样下去真不行。安良躺在床上放空自己地想:得尽快跟医院那边请个假出去玩玩了。
  他一向厌恶失控感,对自己的生活更是追求严丝合缝的掌控。但是自从秦淮出现了之后,他的生活轨迹就像是摩托车头被人卸了离合,一路没有方向地狂飙。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安良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面有几条未读的微信消息。他依次点开看了,除了狐朋狗友那些没营养的屁话之外就是科室里面的人的闲聊,还有李成给他发的一条确认晚上吃饭的信息。
  秦淮一个字也没给他发。安良点开对话框,两人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星期之前的那个“好”上。这一个星期以来,秦淮就像从没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安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把手机扔进了被窝里,自己慢慢爬了起来。
  他游魂似的在家里无所事事游荡了一个下午,眼看着五点半太阳都快落山了,他才换了一件短袖衫抓起手机往外走。
  走到楼下他才发现自己没带摩托车钥匙。安良懒得再上楼跑一趟了,于是做了自己半天的思想建设,掏出手机打了一辆滴滴的礼橙专车。安良最讨厌的事情前三名一定有坐网约车,他觉得脏。
  这个点正是堵的时候,平常开车二十分钟的路程今天用了四十分钟。安良下车的时候觉得师傅再加把劲就能把他送到成都去了。
  李成正在门口拿了号等他,见安良下车后他眼睛就亮了:“在这儿呢!”
  大概是因为今天休假的缘故,李成没有穿军装。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裤子,整个人看上去朝气蓬勃活力焕发,和奄奄一息的安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两个人都坐下来后,安良拿过菜单顺口问了一句:“特辣?”
  没想到李成羞涩地摇了摇头:“微辣吧。”
  “你不是重庆人?”安良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重庆人哪有不顾自尊点个微辣的锅的!
  “我老家安徽的。”李成笑道:“当兵之后才第一次来重庆,我的天爷,刚来的那几个月可给我辣坏了。”
  安良发现自己和李成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很好,他大度地在菜单上勾了一笔:“微辣就微辣吧,有什么忌口没有?”
  “没有。”李成诚实得很:“你多拿点肉就行了。”
  安良从善如流,把每一样能看到的肉都拿了十串到桌子上来。
  李成是个很活泼的人,穿着军装在执勤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但是一旦到了休假吃饭这样的场合,他就一边吃一边说话,嘴就没停过。安良吃顿串串香的功夫,差点把他们家几口人都摸清了。
  “对了。”李成吃到一半估计是觉得有点辣,舀了一口冰粉含在嘴里:“我们所里的那个人…就你第一次去找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杀了自己亲哥哥的那个。我昨天听他们说,这个礼拜三就要庭审了。”
  安良伸出去拿串的手猛然一顿。秦淮的爸爸,三天之后就要庭审了吗?
  “你确定吗?”安良问李成。
  “八九不离十吧。”李成辣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你别告诉外人啊!礼拜一就得办手续了,办完我们还得负责协助押送呢!”
  他很感慨:“这人一旦送出去,就不会再回看守所了…老王他们几个猜这个人肯定得判个死刑。唉你说人活一辈子,就安生活着,非得折腾这些图啥?”
  安良什么话也没说,他觉得心里堵得很难受。
  这天晚上回到家,安良点了根烟打开微信,盯着秦淮的头像看了半天。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给秦淮发一条微信问问,他想这么做,却又害怕秦淮的反应。
  他此刻正在干什么呢?正在哪里呢?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安良的脑子里天人交战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论,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叼着那根烟去阳台上吹风。
  等他把一根烟抽完走回客厅的时候,安良发现自己的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的微信。
  他点开一看,居然是秦淮发的。安良手一抖,险些把手机都给摔了。
  秦淮发来的消息很简单,只有看不出情绪的三个字:“什么事?”
  安良心里想:难道这就是心电感应心有灵犀不问自知?
  结果他再仔细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拍了拍秦淮。
  看着那行细小的“你拍了拍秦淮”,安良的心中万马奔腾。应该是刚才他反复戳秦淮的头像的时候,不小心拍了拍他自己没发现。然后他把手机一扔出去抽烟了,错过了宝贵的撤回时机。
  安良的心情很复杂,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不知所措了。
  但是也不能不回复,否则手机对面的秦淮肯定觉得他是个神经病。于是安良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打了一行字:“你爸周三庭审的事,我刚才听人说了。你还好吗?”
  发完之后他像屁股着了火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心里慌得一塌糊涂。
  秦淮回微信的速度一如既往得快:“我没事,谢谢。”
  安良看着那短短的一行字,心里想这叫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没事!于是安医生的心中立刻同情心泛滥了起来,他自己给自己描绘了一副秦淮正坐在家里哭得喘不过气来的画面。手比脑子快,安良很快地又发了一条:“周三要我陪你去吗?”
  发完之后安良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你是秦淮的什么人?就敢大言不惭地说要陪他去那样的场合?
  秦淮这一次没有很快地回复他。安良等了半天,急躁地去厨房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就听到微信的提示音响了。
  他几乎是扑到了手机旁边,划开屏幕的时候手都在抖。
  秦淮只回了他一个字,他说:“好。”
  安良靠在桌边,长长地吐出胸腔里的那一口闷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第二天是周日,安良睡到下午之后起来去城郊练了一会儿摩托车,正准备回去泡个热水澡的时候陈奇就给他打了个微信电话:“晚上吃火锅不吃?”
  安良脱下身上沉重的骑行外套:“不去,懒得出门。”
  他的本意是想让陈奇知难而退,放过他这个明天还要上班的苦命人。结果没想到交友不慎,陈奇在电话那边善解人意道:“那行,兄弟为了你也不出去吃了。晚上我来你家吃饭,记得给我多做几个菜。”
  说完他就像怕安良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打他似的,飞快地把电话挂了。
  安良:“……”
  一朝交友不慎,十年无辜受害。
  安良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调转车头就往家附近的菜市场开。
  等他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菜出来之后,安良就发现自己简直是个傻逼。他的杜卡迪迎着阳光闪耀,非常拉风,非常炫酷,非常的…没地方挂塑料袋。
  安良仿佛回到了高中化学课上天平配比的那一单元,小心精准地把塑料袋们分成两份差不多重量的挂在两个车把手上,最后剩下一根粗壮的大葱实在没地方放,无论插在哪个塑料袋安良都觉得破坏了那脆弱的精准平衡,于是他插在了自己背上的背包里。
  大葱从背包里露出来一截,安良觉得自己有点像古代的剑客。
  行侠仗义剑在手,路见不平一声吼。
  安良回家冲了个澡,就开始给陈奇这个祖宗做饭。陈奇说起来也挺可怜的,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爹在美国娘在英国的富二代,平时要是不吃外卖,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嘴。刚认识那会,安良有一次凑巧给他做了顿饭,他险些跪下来叫安良爸爸。
  安良揣摩着陈奇口味重爱吃辣,就先给他做了个水煮鱼片。等他撒上白芝麻往鱼片上淋热油的时候,陈奇准时准点踩着点儿就到了。
  安良家的指纹锁里有陈奇的指纹,于是这个能人自己开门溜了进来直奔厨房:“卧槽,香死我了!我尊敬的父亲在做什么好吃的?”
  安良用肩膀挤开他,端着碗走到餐厅里去:“爸爸做了你爱吃的水煮鱼片,好孩子快尝尝。”
  陈奇在有饭吃的时候非常能做小伏低,跟在安良后面勤勤恳恳的打下手。等安良把四个菜一个汤都端到桌子上之后,陈奇热泪盈眶:“世上只有爸爸好。”
  安良嗤笑一声,往他手里塞了双筷子:“乖孩子快吃吧。”
  其实他是有点同情陈奇的,所以格外惯着他。陈奇在那样乱七八糟的家庭里长这么大还没走岔路,真的挺不容易的。要是换了别人,颐指气使地打个电话就让安良给他做一顿饭,安良早破口大骂了。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安良是个其实很容易心软的人,尤其是对这种原生家庭不那么好的人。因为他自己有幸福完整的童年,说的圣母点,他就特别想让这些人也感觉到人间的温暖。
  陈奇算一个,还有一个就是…秦淮。
  陈奇嘴里的特产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一边啃安良给他做的卤鸡爪啃得满嘴流油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说起来我还忘记问你了,你上礼拜六燃烧带回去那小帅哥呢?你俩处得咋样啊?还有联系么?”
  安良心里想那可太有联系了,我马上就要陪他去经历人生中最惨烈的一天了。
  这话他没和陈奇说,就只简略道:“这几天聊了几句。”
  陈奇把鸡爪啃完了骨头吐了,认认真真看着他道:“安总,说句心里话,你对那小帅哥有啥感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