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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思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安良一直到把人带回自己家里,都还没想好要给秦淮做什么饭吃。秦淮那样的手艺,安良就算是做出个龙肉炒凤凰脑袋,在他面前也就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本能地觉得,想带秦淮回家,想带他回一个正儿八经有烟火气的人家,想带他远离法院那个地方。所以那句“跟我回家吧”脱口而出。
  而出乎他的意料,秦淮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跟着他回了家。
  于是现在的状况就是安良坐在沙发上,打开盒马鲜生的界面问秦淮:“莲藕吃不吃?排骨呢?给你做个莲藕排骨汤?炒郡肝吃吗?还是想吃不辣的…”
  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就像是一个抓住学生高考冲刺的时候还在玩手机的苦口婆心的高三班主任。秦淮脱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走到安良身边坐了下来:“都行,你做什么都行。”
  安良点了几道食材之后将手机扔到一边,看着秦淮犹豫着开口:“你…还好吧?”
  这句话问的就跟废话似的,想也知道,秦淮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好的起来?他爸爸刚被判了刑,还是死刑。
  身为人子,秦淮还没有崩溃就已经算是情绪异乎常人的稳定了。
  秦淮握了安良的一只手在手心中,低下头笑了笑:“没事,还有上诉的机会呢。”
  安良看着他们交握的两只手,话到了嘴边想问一问秦淮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亲也亲了,手也牵了,要不是安良道德水平高尚两个人也许都睡过了。但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做到这一步也还是勉强能算个萍水相逢的露水情缘。只是安良觉得,经过今天这一天之后,他和秦淮就绝不仅仅是普通的露水情缘了。
  就算是个炮友,也没有陪着人去经历人生中这么重大的一天的道理。
  但是安良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一来是因为他觉得秦淮此刻的情绪不适合讨论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二来…是因为安良隐隐约约地害怕破坏这样的平衡。
  他怕自己问出了口,一切就都不可挽回了。
  盒马鲜生送来的速度很快,好像他们只是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安良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我去开门!”
  秦淮随着他一起站起身来,手还没有松开安良的手,跟着他一起走到门口。安良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开了门,送外卖的小哥把袋子递给他后忍不住又看了他们一眼,安良这才想起来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呢!他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将门关上了。
  走到厨房之后,安良打开水龙头,将袋子里的莲藕掏了出来。莲藕多孔,洗起来费力得很。
  秦淮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自然而然地从安良手里接过剩下的食材就处理了起来。安良握着一节湿淋淋的莲藕,一回身险些晃了神。
  秦淮在他家厨房里忙前忙后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真的是他家里的人一样。
  安良心中弥漫上一阵难言的酸楚,他一直觉得秦淮在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孤独的。但是就在这不过方寸之地的厨房之中,他的身影看上去难得的…没有那么落寞了。
  他眼中一热,端着锅将准备焯水的排骨放到灶台上拧开了火:“我之前就想问你呢,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蒸菜馆的徐阿姨做饭口味怎么跟你一模一样呢?你们俩谁学谁的啊?”
  秦淮在肉末里拌上了姜葱:“徐阿姨…以前是秦石汉家里的保姆。”
  安良手一抖,手上的莲藕掉进了水池子里。
  他不动声色地把莲藕捞了出来握在手里:“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看那阿姨对你还挺好的。”
  秦淮的眉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撕开一袋做麻婆豆腐的调料倒进碗里:“小时候我爸妈有时候不在家,没人给我做饭,我去秦石汉家吃饭的时候都是徐阿姨照顾我的。后来,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了,就不做保姆了,自己出来开了个餐馆。”
  安良心里觉得不太对劲,这番话听起来…秦淮从前和秦石汉一家的关系应该是算得上亲密的。那么后来为什么会变成了那个样子呢?
  常琴在法院里眦目欲裂地指着秦淮咒骂的样子…倒像是另有隐情似的。
  其实安良如果在此刻头脑再清醒一点,他其实是有机会发现秦淮话中的破绽的。
  身体不好不能做保姆了,就出来自己开了个餐馆。这句话看似没什么毛病,其实逻辑不对。难道做人家的保姆照顾一家三口,能比自己开餐馆起早贪黑全年无休的还要辛苦吗?
  但是安良没有把秦淮的话往深处想,他不愿意再让秦淮沉溺在过往之中,着急忙慌地便换了话题:“你这几天还要去纹身店吗?”
  秦淮看出来他在转换话题了,也没有戳破他,笑了笑道:“师父今天本来是要陪我来的,但是店里走不开。这几天客人有点儿多,我明天就得去帮忙的。”
  安良庆幸他们终于换了个正常的话题,忙不迭道:“那我明天上班之前,送你过去?”
  这一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妥,脸都跟着烧了起来。这话说的,倒像是不愿意秦淮晚上回去,默认他今晚要留宿在自己家似的。秦淮将焯好水的排骨端了下来,看着安良的脸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今晚不愿意让我回去?”
  安良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下用力,将一根莲藕切得稀碎。
  秦淮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安良。”
  “嗯?什么事?”
  “你…之前谈过恋爱吗?”
  要不是安良眼疾手快,手指都能被他自己的刀切下来一截。他不明白秦淮的话题怎么转变的这么突然,但是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就已经着急替他回答了:“谈过两个,你呢?”
  秦淮避开了他话中的问题,半靠在水池边笑道:“那能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安良将切好的莲藕拢起来倒进碗中:“这说不准,就看眼缘呗。又不是做科研,哪儿能那么精确?”
  就看眼缘…就像我看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心动了。
  他正要将莲藕和排骨一起倒进汤罐里,突然听到秦淮在他身后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秦淮今天说话跟过年放鞭炮似的,一串接着一串地炸,在这么个小厨房里险些把安良的神智都炸得碎了个彻底。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正碰上秦淮看着他的平和的目光。
  可是若是仔细看下去,那一点平和之中暗藏着难以察觉的紧张与局促,还有隐秘的…期待。
  这一点不易察觉的情绪全数落在安良的眼中,让他的心都跟着软了。眼前的人不过才二十二岁,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生疏的竟然有几分让人动容的可爱。
  于是安良的声音便格外温柔:“你不是知道,我其实是挺喜欢你的吗?”
  若不是喜欢你,怎么会从燃烧把你带回自己家?怎么会陪着你去庭审?又怎么会…把你的每一件事都挂在心中?
  秦淮就像是猛然松了一口气一般,放松了身体靠在了池子旁。他身后是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锅,在一片温暖的氤氲之中,他抬起眼睛看着安良:“我知道。”
  安良心里想你知道你还问?要不是看你今天这么倒霉心情肯定不好我就骂你了!
  他就像一只被人戳了肺管子的河豚似的,刚鼓起一点儿气来,被秦淮接下来的一句话把气漏了个干干净净。
  秦淮问他:“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灶台上的汤沸腾了,扑出满面的水汽和香味,在二人之间咕噜噜地冒着泡。
  良久,安良也笑了,笑意非常坦荡而明亮:“你这是…也喜欢我?”
  秦淮没有直接回答他,他只是又问了安良一遍:“你想吗?”
  安良心口的那块石头突然被人搬开了似的,整个人突然轻松了许多。他将手上的一节玉米抛着玩儿,笑道:“你想和我谈恋爱,总得有个追人的过程。”
  他走到秦淮面前,直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小朋友第一次谈恋爱吗?那就得让我教你点儿规矩。”
  占了秦淮一个口头上的便宜后安良心情大好,替沸腾的汤锅拧小了一点火:“要真想跟我谈恋爱,你就好好追我,行么?”
  秦淮难得的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情,大约没想到对话会是这么个走向。他手上抓着个汤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良心情好的不得了,他心里想:“小样儿,在哥哥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结果安良高兴了还没到一分钟,秦淮就声音平和地在他身后道:“好,那我从今天开始追你。”
  安良心里想:“他妈的,大意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将手中的抹布扔在一边看着秦淮:“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和我开玩笑?”
  秦淮扳回一城,整个人回到了之前那种气定神闲的平静:“我说认真的。我想和你在一起试试看。”
  “秦淮,”安良觉得自己有点儿头疼,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是捉摸不定:“我理解你现在很沮丧,很难受,需要一个所谓的情绪的发泄口…可是,贸然投入一段亲密关系,并不是能拯救你的方法。”
  “你想多了。”秦淮的声音非常平稳,和他端着汤锅的手上动作一样平稳:“我不需要你拯救我。我只是因为觉得你很好,想和你在一起。”
  很久之后,安良才意识到,秦淮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他此刻的这句话,是多么的无知而又狂妄。
  秦淮将汤锅放到饭桌上,回到厨房后对还站在那里的安良笑道:“安医生不会连让我追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安良瞠目结舌,觉得自己说“给”也不对,说“不给”的话…他其实潜意识里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舍不得。
  秦淮抓住了这一点空机,对安良温声道:“先来吃饭吧。”
  安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秦淮安排的妥妥当当地在饭桌边坐了。秦淮是个很细心的人,替安良盛了一碗汤后还吹了两口才递到他手里,像是怕烫到了安良似的。
  安良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心中此刻正在万马奔腾。他透过碗沿看着秦淮的眉眼,那好看的过分的眉眼。秦淮的眉毛和眼珠都是漆黑的,看上去像是两口沉静无波的古井。
  安良斟酌着想要开口,他和秦淮之间此刻的氛围实在是有点尴尬。哪怕是只有他一个人单方面地觉得有点尴尬那也让他不舒服,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这种沉默。
  于是他开口了:“秦淮。”
  “嗯?”秦淮抬起眼睛看着他。
  “你看,你都说要追我了…可是我对你几乎还是一无所知,是不是?”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秦淮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什么笑意:“我对你其实也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上班。除此之外,我对你的家庭,你的父母都一无所知。你看,这样算下来,你其实对我的了解比我对你的要多的多。”
  安良哑口无言,他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秦淮替安良夹了一筷子菜:“以后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不必急在一时。”
  很久之后安良想起秦淮此刻在饭桌上说的这些话,心中都是一种彻骨的奇异的寒冷:秦淮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却一句真话也没有呢?他这一夜说的这么多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呢?
  那一句没有被否认的“你也喜欢我”,是他今晚唯一的一句真心话吗?
  因为只要这一句是真的…旁的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时候无知无觉的安良深吸了一口气:“好。”
  自从遇到了秦淮,他的人生就开始跟挂错了挡的摩托车似的,一路狼奔豕突地冲上了一条不归路。安良看似一直把握着方向,其实一切都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那一天在看守所见到秦淮的第一眼,安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无可回头的死局。
  这个死局有几代人的恩怨,有隐秘不堪的过往,有见死不救的冷漠,也有骇人听闻的罪行。
  可是这个死局里,还有本不该出现却无处可避的爱意。
  这餐饭吃得食不知味,安良心中的情绪简直是一半欣喜一半迷茫的,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心中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又被新的想法压了下去。他想得太出神了,连秦淮什么时候把碗给洗干净了都不知道。
  安良回过神来发现秦淮正弯着腰在洗碗,赶紧走到他身后:“你放着我来,哪儿能让你洗碗…”
  秦淮把最后一个碗放到水槽里,将手上的水珠都擦干净了:“追人就要有追人的样子,哪儿能叫被追的人洗碗?”
  安良被他用话堵了回去,一时间哑口无言。秦淮摸了摸他的肩膀,这与其说是个亲昵的动作,不如说是朋友之间点到为止的触碰:“离睡觉的时间还早,想出去逛逛吗?”
  安良一分钟也不想在家呆了,他觉得此刻心里有一百个夏威夷人在跳草裙舞:“好,出去耍。”
  重庆的夜晚到处都是人,这座城市里的人好像都是夜行侠似的,一旦过了饭点儿就全部都出来了在街上出没。
  下楼的时候安良有意识地往后让了一步,没跟秦淮并肩。他有点害怕秦淮在人多的地方拉住他的手。安良肯定舍不得挣脱,但是他又并不想在家门口让众人都看到他和…一个男人拉着手。
  秦淮微微侧过头看着安良,站在他前面半步的地方注视着他。秦淮是个非常聪明又敏感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安良的这点退缩是因为什么。他平静道:“你放心,我不牵你的手,你不用往后退。”
  安良那点儿别扭的心思被秦淮一眼看穿,整个人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中脸立刻就红了。
  眼前的人分明比他小了那么多岁,却总是对他心中在想什么洞若观火。安良觉得自己在秦淮面前时刻都是赤裸的,就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秦淮才是那个能看穿他所有心思的精神科医生。
  他往前走了一步,朝着等着他的秦淮走了过去:“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