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暗河

乐读窝 > 都市言情 > 暗河

第13章 生死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安良和秦淮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安良被深夜的冷风一吹,立刻裹紧了身上的外套:“真他妈冷,这小风,真他妈冷。”
  秦淮笑了笑,脱下自己身上的那件夹克,将安良裹住了:“马上就到家了。”
  安良被裹在秦淮的外套里,发出一声无情的嘲笑:“你这是看不起我呢!我们年轻人,怎么会畏惧这样一点寒冷…我们革命的气节和温度必将战胜严寒,给予同志们春天般的温暖…”
  他还在那里张嘴胡说八道,秦淮跟哄小孩儿似的哄着他:“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快到了快到了,马上就不冷了。”
  回到家后安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连自己的那点洁癖都顾不上了勉强洗了把脸后就瘫倒在了自己的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秦淮在自己的卫生间里洗脸刷牙。
  连安良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看着秦淮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
  秦淮回到卧室的时候就看见安良像个花痴一样盯着自己,他笑着半跪在床上摸了摸安良的头发:“你看什么呢?”
  “看你好看。”喝了点酒的安良坦诚的连他自己都害怕,好像那些话都没经过他的脑子便脱口而出了。
  “没你好看,安医生。”秦淮保持着那个半跪着的姿势凝视着安良的眉眼:“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就觉得这世上怎么还有你这么好看的人呢。”
  安良听了他一句称赞,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心满意足。他在床上懒洋洋翻了个身,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过来。”
  秦淮脱了身上的短袖,在安良身边躺下了。他半靠在床背上,一只手搂着软绵绵没个形状的安良,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拧灭了暖黄色的床头灯。
  在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安良别的感官被放大了许多倍,变得格外敏锐。秦淮身上牛奶味沐浴乳的味道很浓,揽着他的那只手臂温热,透过窗外照进来的微弱光亮还能看见上面繁复的,如游龙般的纹身。
  安良看着那纹身,突然开口了:“你刚才跟周文也说,你师父从前是特警?”
  “嗯。”秦淮的声音在黑暗中像是钢琴里流出来的一片乐章  “他以前在北京当兵,退役后被特招进了省队做了五年的特警。后来受了伤就打报告退下来了,开了那家纹身店。”
  “今天的那几个人…怎么感觉都有点怕周哥啊?”安良轻声问道。
  他没好意思把话说全,他和周之俊有过一面之缘,那人的确是个会给别人沉重压迫感的人。如今看来,这种压迫感大概有一大半来自于他曾经的职业。
  “我也不知道。”秦淮俯下身亲了亲安良的额头:“周哥可能有些别的生意…我不是很清楚。”
  安良虽然喝得晕晕乎乎的,但是此刻脑子却难得的清醒,知道周之俊应该在道上有点声名。但是眼下秦淮不愿意说,他也就不愿意问。他伸手把秦淮从半坐的姿势上拉了下来:“快睡吧,明天我上班之前把你送去纹身店。”
  “谁送谁啊?”秦淮的笑声听起来意外的轻松:“是我在追你,得让我送你去上班。”
  安良翻了个身,把秦淮拉进自己的怀里,困得连声音都含糊不清了:“好嘛…快睡吧…困死我了,晚安啊。”
  “晚安。”
  卧室里旋即陷入一片静默之中,只有秦淮摆在床头柜上的那部手机,偶尔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安良照例是起的比秦淮晚的那一个。他睁开眼的时候,秦淮已经从厨房里端出了早饭,看见他揉着眼睛出来就笑道:“早上来不及弄复杂的,吃个小面吧。”
  第一口小面进嘴的时候,安良觉得就算秦淮这时候要他嫁给他,自己都能同意:“我的天,你当什么纹身师啊,你去当个厨师不好吗?”
  秦淮笑了笑,递给安良一杯橘子汁:“当纹身师其实也挺好的,你不喜欢纹身吗?”
  “我没有不喜欢。”安良咽下一口小面,神色自若:“我尤其喜欢你身上的那个。”
  秦淮面对他的撩拨,面色纹丝不动,轻轻一笑:“那好,那你下次…在床上的时候,我让你仔细看看。”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说的就是他们俩。
  安良脸一红,嘎嘣一声咬到了一粒花椒,酸麻的感觉立刻盈满了他的整个口腔。
  吃过早饭,安良拿了两个头盔递给秦淮一个:“先把你送去纹身店,然后我再去医院。”
  秦淮接过头盔开了门:“晚上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这种在家门口的对话给了安良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已经是同居已久的恋人了一样。他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不加班的话七点下早班,晚上一起吃饭吗?”
  “好啊。”秦淮在他走出去之后细心地关上了门:“你白天想想吃什么。”
  照例还是秦淮骑车带着安良,到了纹身店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周之俊站在门口抽烟。
  自从知道周之俊以前是特警之后,安良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身上哪里都一股正气,正气凛然。眼前的周之俊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和黑色的裤子,低着头在点烟。听见杜卡迪的轰鸣声后他皱着眉头抬起了头,结果看见从摩托车上下来的人是自己的徒弟后就笑了:“你来得这么早?”
  再一看秦淮身后还坐着个安良,周之俊刚松开的眉毛立刻不自觉地又拧上了:“安医生?”
  安良有点尴尬,他换到前面的座位上,对着周之俊笑了笑:“来送秦淮的,我这就走了。”
  秦淮站在他师父身边,两个人的神情和动作都很一致。他看着安良,声音很平和:“我在追安医生呢。”
  周之俊没料到秦淮会说的这么直白而突然,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徒弟:“小淮…”
  但是秦淮却似乎没有打算和他多说,至少不打算当着安良的面说:“你上班快迟到了,赶紧去吧,晚上我去接你。”
  于是安良趁势对着周之俊一点头:“那周哥,我先走了。”
  他还没有拧油门,周之俊就低声道:“既然小淮喜欢你,在追你,那以后你也算是我的朋友了。安医生,这周六方便出来一起吃个饭吗?”
  秦淮皱了眉:“师父…”
  安良安抚地对着他摇了摇头,笑道:“没问题,周哥提前让小淮告诉我一声就行,咱们周六见。”
  一直到他骑出去很远,安良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周之俊和秦淮两个人站在店门口说着什么。似乎谈得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因为秦淮很快就甩开了周之俊自己走进店里去了。
  留下周之俊一个人站在外面,将那根烟抽完了才慢慢走了回去。
  安良把目光移了回来,他一方面觉得周之俊对他的态度很奇怪,另一方面又觉得在师父面前耍脾气的秦淮看上去有点儿可爱。
  安良昨天一天没去上班,最想念他的人应该就是黄伟因。小黄捧着一杯星巴克的美式咖啡在科室门口翘首以待,看见安良转着摩托车钥匙走进了走廊就像看见红军队伍的乡亲们一样立刻迎了上去:“安医生!”
  “怎么了?”安良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咖啡,甚至都没问小黄是不是给他买的:“一天没看见你尊敬的父亲,是不是很思念我?”
  小黄甚至没来得及纠正他认自己做儿子的这一恶劣行径,语速飞快:“您喝了这杯咖啡就快去住院区看看吧,上次那个老太太自杀未遂,现在在外科那边的住院部住院呢!”
  安良脚下的步子一顿:“那个退休的物理教授吗?”
  “对头,就是她。割腕…但是没死成…唉…”小黄说一句话叹一口气,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听起来就像是饱经沧桑的一个七十六岁老头子:“家属来交了个住院钱就说自己要去上班了,现在老太太应该是一个人在住院。”
  “造孽啊!”安良将手里的咖啡一饮而尽:“门诊的病人是不是十一点才来?我去看看她吧。”
  到了外科的住院部后,安良和坐诊台里的小护士打了个招呼便问到了那老太太住在哪个病房。漂亮小护士笑着看他:“安医生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住院部来啊?”
  “几天没看见你了,来看看美女不行吗?”安良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小护士递给他的病历本:“给病人用了氯丙嗪?这是谁开的?”
  小护士在系统里看了一眼:“我这里显示应该是你们科那个徐主任早上接到精神科会诊的时候开的。怎么了?剂量有错?”
  “那倒不是…”安良叹了口气,合上手里的病历本:“算了,我先去看看吧。”
  老太太的病房在最末尾的那间,不知道是她的哪个儿子女儿孝心大发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安良进去的时候老太太还清醒着,正沉默着看着窗外。
  他看了看老太太床头的名牌,上面写着“兰明娟”三个字,于是安良轻声道:“兰教授,怎么回来了呢?没有好好吃药吗?”
  兰明娟半靠在病床上,听到声音来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安医生,你怎么来看我了?”
  安良拖了把椅子在她病床前坐下,刻意地不去看老太太手上缠着的白纱布:“兰教授最近怎么样?”
  兰明娟年轻的时候应该长得很好看,到老了依稀还能从她脸上辨别出年轻时的美丽。她对着安良笑了笑:“我已经不再去看宇宙了。”
  安良心中一紧,温声道:“为什么呢?”
  “没有意义,即使看了,我也不能与它同在。”兰明娟的目光很平静:“星星在天上,我们在人间。人怎么能一辈子仰望无法到达的地方吗?”
  安良终于垂下头看着兰明娟手腕上的白纱布:“所以…这就是您的选择吗?”
  兰明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下去,表情漠然的好像在看别人的伤:“对,不破不立,没有安全和危险的边界了,我们才能得到绝对的安全。”
  她的声音突然压低了几分,觑着安良的神色,像是害怕安良会说她什么似的:“我觉得,我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生死。你说呢,安医生?”
  安良被她这么一问,平日里准备好的那一套说辞此刻全派不上用场了。他看着兰明娟的眼睛,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从老人灰白的眼睛中看见了宇宙。
  “生死不必强求。”安良拍了拍兰明娟裸露在外的一截胳膊:“您是教授,懂得比我多。但我还是想说…”
  他想说什么呢?安良张嘴张了半天,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兰明娟看着他的样子便笑了:“安医生,你还年轻,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想明白更多的东西。爱啊恨啊钱财啊名利啊,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什么都不值得。”
  她像看自己的孙子一样看着安良,目光很慈祥平和:“你去忙吧,安医生,谢谢你来看我。”
  安良无话可说,他只能站起身来看着兰明娟:“那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他往外走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清楚,他是抓不住兰明娟的。总有一日,她会走上自己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生死不强求,命运有天定。听起来和他信奉的唯物主义八杆子打不着边,但安良知道,这是最好的解释。
  这天下班之前安良接到秦淮的微信:“还有多久下班?”
  他正要回复秦淮,安老太太的微信电话就插了进来。他妈的头像是一朵硕大的牡丹花,此刻仪态万千地绽放在屏幕上:“儿子!”
  安良怀疑他妈以前在东北的时候没准是象牙山腰鼓队的,每次地动山摇的一嗓子都能把他的魂喊飞出去:“啥子事情啊妈?”
  “你李阿姨老家的人给她送了橙子,我吃了两个,特别甜!你等会下班了来我们办公室带一箱子走!知道了不?就警校行政楼那个办公室!”安老太太身体真好,中气十足地喊出了这么一长串话也不带打个磕绊儿的。
  安良抬手看了看手表,离七点还差三十分钟,他算了算时间:“那行吧,我七点钟到。拿了就走啊,别拉着我跟阿姨他们寒暄,我晚上约了人吃饭的。”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滚过来!正好让你朋友也揣几个橙子回去!”
  安老太太雷厉风行,风风火火,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就撂了电话。
  安良叹了口气,给秦淮发了条语音:“我妈喊我去她单位拿个东西,要不直接她单位碰头吧。警校那边有个不错的火锅串串店,我带你去吃?”
  很快他就收到了秦淮的回复,冷冷淡淡的一个字:“好。”
  秦淮应该天生就属于那种感情不外露的人,估计再怎么天崩地裂的事情在他面前,也就只能换来这个人一两个字的一句回复。
  安良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给秦淮发定位:“是警校的新校区,你等等,我给你发个位置过来。”
  但是还没等他打开微信地图,秦淮的回复就过来了:“没事,我认识路。”
  安良觉得有点奇怪:警校年前才搬迁到新校区去的,地图上的老位置信息都还没来得及更改,许多重庆本地的老年人都不一定知道如今警校在哪,秦淮怎么会这么快地反应了过来?
  但是他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小黄伸了个头进他办公室,让他去做换班之前的最后一轮巡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