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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厄运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秦淮拿着充电宝进来的时候,先看了安良一眼。安良神色如常地冲着他笑了笑,他明显能感觉到秦淮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充电宝递给了周之俊:“师父。”
  周之俊看着秦淮,也跟着安良笑了:“怎么了?怕师父把你那些从小到大的那些丑事都告诉安医生了?”
  “哪儿有的事。”秦淮拉开凳子坐了下来,语气里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般的口气:“我还没追到安医生呢,师父倒是先不拿他当外人了。”
  周之俊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你头一回喜欢上什么人,我还能不说你的好话?净在这瞎操心。”
  他们左一句喜欢右一句追的,倒是让安良有点儿不好意思,于是他抓紧时机插了句话,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周哥之前…是怎么认识秦淮的啊?”
  这本来是安良精挑细选的一句问话,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的问话既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困扰,实在是一句再合适不过的用来打岔的话了。
  但是没想到,这句话一问出来,秦淮和周之俊却突然间都沉默了。
  安良有些纳闷,他觉得不应该啊?周之俊又不是秦淮的家里人,能有什么不可对外人言的过往?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把这句话圆回去,周之俊却笑了笑:“小淮是我刚退伍的那年认识的。”
  周之俊退伍之后就被特招进了市局做警察,从刑警一直做到了特警。按照这个时间线来推算的话,秦淮很可能是他在做警察的第一年遇见的。
  那个时候秦淮只有十岁,周之俊应该也就二十五岁左右,是什么样的缘分牵牵绊绊地让他们走过了十五年,至今仍旧情同兄弟呢?他们第一次又是因为什么而见面的呢?周之俊后来不做警察的原因是不是也和秦淮有关?
  这些都是安良脑子里面的疑问,但是他不傻,知道周之俊的这句话就是隐晦的回避了。于是安良举起手边的酒杯笑道:“那既然如此,我该敬你一杯,感谢周哥这么多年来看顾秦淮了。”
  周之俊目光微微一动,和安良碰了个杯:“安医生,你是个聪明人,这杯酒算我敬你。”
  秦淮坐在一旁,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低声对安良道:“你少喝点,今天上了一天的班还没吃饭,这么喝的话胃受不了的。”
  他举止亲昵,吐息附在安良的耳边湿热而温暖,连周之俊看了他这个样子都笑了:“小淮现在也会心疼人了,是个好事。”
  饭吃到一半,周之俊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秦淮:“我上次给你介绍那个马律师,你带给你爸看了吗?”
  秦淮摇了摇头,他放下筷子:“我联系了他,准备好了上诉材料。等到上诉申请正式交上去后,再带他去见见我爸吧…现在去见,不是很方便…”
  周之俊的反应很敏锐,他停下了正在倒酒的手,直视着秦淮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常琴那边还在找你的麻烦?”
  “倒也不是。”秦淮看上去有些疲倦:“她愿意闹就让她闹吧,反正我爸如今已经被判了死刑,她就是再怎么闹也不过是为了出一口自己的气而已。”
  “这样不行。”周之俊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很沉:“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你就别管了。”
  秦淮有些犹豫,他看着自己的师父:“周哥…”
  “没事儿。”周之俊甚至对他笑了笑:“我会看着处理的。从前我是怎么管你的,以后我还是怎么管你。小淮,你别害怕。”
  秦淮沉默了片刻,约莫是顾忌安良还在这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安良夹在中间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好意思贸然插进秦淮和周之俊的对话之中,但是不说点儿什么又怕冷场,一时间急得简直如芒在背。倒是周之俊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小淮,你该往前看了。”
  秦淮点了点头:“我知道。”
  这顿饭吃的安良比大学体测跑了八百米还累,好不容易吃完了,他如获大赦般地和秦淮还有周之俊一起走到停车场:“周哥去哪儿?我们送你?”
  周之俊看见那辆车后目光中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但是随即他就神色如常地看着安良:“我回一趟纹身店,明天有个花臂的手稿得今晚抓紧改出来。”
  下车的时候安良十分热情地拿了个塑料袋,去后备箱里开了一箱橙子后给周之俊装了几十个:“冰糖橙,周哥摆在店里给客人们吃。”
  “这怎么好意思?”周之俊拎过那个沉重的塑料袋,胳膊肘儿一打拐险些没提住:“还真挺沉,那就谢谢安医生了。安医生过几天再来店里玩儿啊,省的我整天看那帮没正形的东西生气。”
  “好。”安良冲着他挥了挥手:“那我和秦淮就先回家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秦淮一起回家”这件事成了他能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顺理成章,自然无比。安良直到车还出去很远,还能从后视镜里看见周之俊提着橙子站在纹身店的门口看着他们。
  第二天上班之前安良习以为常地起床后发现秦淮已经做好了早饭,他甚至下楼去买了两杯星巴克的美式咖啡。见安良起来了,秦淮微微笑了笑,将其中一杯咖啡推给了他:“早上好啊!”
  安良打着哈欠接过那杯咖啡喝了一口,觉得自己整个人从里到外地立刻活了过来,散发出无穷生机:“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他喝咖啡不喝除了美式咖啡以外的,但是安良仔细寻思了一下自己也没和秦淮提过这个,这人怎么像百晓生似的什么都知道?
  “说好了要追你的,怎么能连你喜欢喝什么都不知道呢?”秦淮端了一盘子煎蛋上桌,巧妙而不露痕迹地将安良的问题回避了过去。
  安良笑着睨了秦淮一眼,他刚起床的时候脑子转的有点儿不太灵活:“今天你去纹身店吗?下了班了我去接你?”
  “今天不去。”秦淮从微波炉里拿出温热的牛奶:“我下午约了马律师,去准备我爸的上诉材料。下周一是上诉截止日期,得在那之前带着材料去见我爸。”
  秦石汉就像是他们之间的一座金钟,时刻警醒着安良,他和秦淮是怎么认识的。纵然他再怎么正常化他和秦淮的关系,这段过往依旧挥之不去。安良默然地放下了手里的咖啡:“那你去吧,有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现在就有一个忙要你帮。”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我需要你帮忙爱我。”
  安良听到秦淮的最后一句话时浑身如同一阵细微的电流经过,带起一阵酥麻。他看着秦淮微笑着的眼睛,有些悲哀却又庆幸地觉着,自己大概是真的要在这个人面前一败涂地了。
  安良压着点赶到科室的时候,正看见胡护士正叉着腰怒发冲冠地跟精神科的小护士们说着什么。他笑眯眯地走到胡护士身后:“怎么啦,这一大早的?胡姐这么大的火气呢?”
  胡护士转身看见是他,面色略微缓和了一点:“之前那个病人…你还记得么,那个姓王的大学生?他今天来复诊,结果这帮小丫头差点直接按照旧方子给人拿药。你说这不是胡闹吗,你是他的主治医师,你都还没见过人,怎么能直接按照旧方子来?”
  小护士也很委屈:“不是我自作主张,是徐主任来看了一眼,说没什么毛病就按照上次的药量接着吃…不用再诊了。他还说九点钟有党政会,安医生也要去参加的,不能耽误了安医生开会…”
  听她这么说,安良心里就有数了。他皱了皱眉,先把火冒三丈的胡护士拉了回来,然后对小护士说:“我不去那个什么党政会,现在病人在哪儿呢?你把处方打印出来一张给我,记得先别录系统。”
  他此刻在小护士心中的形象不异于一尊金光闪闪姗姗而至的观音菩萨,小护士立刻将那张处方单打印了出来递给他:“谢谢安医生。病人刚才跟黄护士去约认知治疗室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最后安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到了王一诺。
  和上次见到他时相比,王一诺的症状看上去缓和了许多。他温顺地跟在黄伟因后面走进了科室,进门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抽搐了一下,但是到底没有伸手去敲三下门。
  看见安良他便有些惊讶:“安医生?我还以为你早上没空呢!”
  “哪儿能啊。”安良把椅子转了回来,用笔点了点面前的一张小凳子:“坐。”
  王一诺拘谨地坐了下来,安良还没开口他便着急道:“安医生,我这个症状没有以前那么严重了,但是离正常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怎么办?”
  安良低头正翻着病历:“你这么久的病根,指望吃几个礼拜药,做几次治疗就完全恢复到常人的指标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王一诺:“沉疴日久,治疗也需要时间和耐心,明白吗?情绪过于焦虑对你自己没有好处,反而会拖延治疗进程。”
  他斟酌了半日,减轻了抗抑郁药的用量后重新传了一张处方进系统:“这个疗程吃完的话可以逐渐开始停药了,专注于认知疗法的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个礼拜后再来复查吧。”
  眼看着王一诺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安良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下次挂了我的号就等我过来,别换别的医生给你看,知道了吗?”
  王一诺忙不迭地点着头交费去了,倒是坐在他对面的黄伟因闻言抬起头来笑道:“你这话别让徐主任听见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科主任,拿乔厉害着呢!”
  “什么哈批玩意儿,”安良漫不经心地扯了一张消毒湿巾来擦了擦手:“都多久不在临床干了?他老人家的DSM还没更新到第五版呢吧?也不知道最近抽什么疯,手往临床这儿伸得太长了。”
  黄伟因摇了摇头笑道:“还不是为了去做访问学者那事,对方实验室要求他带着课题去。你说现在的徐主任能钻研出什么课题来?这人啊,一旦做行政做久了,就别来沾技术岗位了,没得给人添麻烦。”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安良皱着眉头,将擦过手的消毒湿巾团成了一团往垃圾桶里投。
  结果一下子没投进去,于是安良更生气了,只好骂骂咧咧地起身屈尊降贵的将那团纸捡了起来。
  这一天的班上的,没遇上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到了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安良觉得自己再不干点什么让自己高兴起来的话,就要把情绪带给患者了。到时候精神科的医生比来就诊的患者都更像个精神病就有点儿太丢人了
  于是安良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犹豫了片刻之后给秦淮发了一条微信:“你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秦淮回复得很快:“快结束了。怎么了,今天上班不开心吗?”
  看见这一行字的时候,安良就像是个被注射了镇定剂的狂躁症病人,在一瞬间就平静了下来。他什么话也没说,秦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其实此刻并不开心。
  安良再回复的时候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容了:“有点儿,我们主任是个大傻逼。”
  想了想之后安良在后面加了个不高兴的小柴犬表情。小柴犬肥嘟嘟的,看上去特别可爱。
  秦淮的回复很简单:“那我晚上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当然好,哪儿有不好的。安良把手机收起来的时候笑得像一个花痴似的,连小黄都多看了他好几眼。
  秦淮从马律师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点开一看都是周之俊。
  他站在路边点燃了一根烟后才回拨了过去:“周哥。”
  周之俊似乎刚做完纹身,电话那头还有纹身机嗡嗡的声音:“小淮你在哪儿呢?”
  “我刚见完马律师,现在去超市里买点菜,晚上给安医生做个饭。”秦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的神色很温柔,但是嘴角却抿得很紧,看不见一点儿笑意。
  电话那头的周之俊停顿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很沉:“小淮,我之前没有认真问过你。你追安医生,是因为你喜欢他,还是因为当年的那些事?”
  秦淮将烟从嘴边拿了下来在手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他的脸色却没有他的动作看上去那么随意:“师父,这些话你何必问我呢?”
  “我说过,做人不能执念太重了。你这样对安医生其实并不公平,你知道么?”
  秦淮却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称得上一句明亮,像是个心无杂念的少年:“我执念重吗?我觉得不重啊!但是师父,你知道的,总得有人为当年的那些事付出代价。”
  周之俊这次的沉默更长了,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可是已经有人付出了代价了。”
  “我觉得还不够。”秦淮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在重庆燥热的秋日阳光下像是一尊慢慢凝固起来的冰山:“为虎作伥的人凭什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他的这句话不知道勾起了周之俊的什么回忆,他的声音温和了几分,带着一点痛惜之意:“小淮啊…我只是觉得,安医生真的是个好人,你不应该把他也牵扯进来。”
  秦淮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了,他的运气不太好。”
  “那师父问你一句话,你说你喜欢他,是真的吗?”
  秦淮将未燃尽的烟头摁灭了,他的目光没有方向,散落着落在了面前的一片虚无之中。过了许久,他听见自己说:“我真的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