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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风平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这一周周五的时候,安良收到了陈奇发来的微信。他的语气十分娇羞,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大姑娘:“安总周六有空吗?我带着我们家周文也来找你吃个饭呢!”后面还有一个害羞的小仓鼠表情,看上去别提多膈应人了。
  安良刚刚被一个确诊的创伤后压力综合症病患案例搅得头痛欲裂,看见陈奇这花孔雀一般的语气就来气:“什么你们家的?你跟人表白了?确立关系了?注意你的素质。”
  陈奇被他拿话呛了一下却丝毫不觉得受挫:“很快!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中!现在非常需要安总给做个沸腾鱼片,辣子鸡丁,爆炒郡肝助攻一下!”
  安良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突然福至心灵,学着他妈的语气回了一句:“我爆炒你奶奶个腿儿。”
  陈奇还在那边嘻嘻哈哈的:“我奶奶死了十几年了,安总怕是只能用她来做个酥炸排骨了。”
  安良把手机收了起来,他十分后悔跟陈奇扯这个闲篇儿,现下只觉得自己十分想吐。
  桌子对面的小黄抬头看他一眼,笑道:“安医生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安良吓得手机都差点儿掉了,他的性取向在医院里是个高度机密,他压根无法承受被人发现自己性取向的结果。好在小黄似乎根本没有往旁枝斜逸的方向去想,此人的思想十分正统:“谁家小姑娘那么好看撒,能让我们科著名高富帅每天笑得龇牙咧嘴的?”
  安良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也跟着笑道:“瞎扯什么玩意儿,刚才那是我朋友。”
  小黄笑得高深莫测:“我可没说刚才,我说的是最近几个礼拜。安医生你总是低头看手机,笑得…笑得春情四溢的。这要不是哪个小姑娘给你发微信,那就是银行把你一个人的利率调到了百分之三百让你每天坐着都能数钱。”
  安良心里想的确是个姑娘,还是个一米八四眉清目秀的姑娘。
  当下他只顺着小黄的话往下扯:“八字还没一撇儿的事,你跟着瞎操什么心。有这个八卦的工夫你啷个不去看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个月要考高级资格证了。”
  他一提起护士高级资格证,小黄的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也不关心安良的感情状况了,也不关心到底是哪家的小姑娘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情无欲,四大皆空的飘渺状态:“我知道,安医生不要紧道催我。再催下去我人都傻了,离疯了就差这么点。”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很短的距离,安良一看就乐了,和蔼可亲地握住了护士小黄的那只手:“没关系,我就在这里。你要是疯了,我就为你破例走个后门,给你在我这儿加塞一个号。”
  身材魁梧的男护士小黄猛然抽出自己的手大叫一声:“你闭嘴呀你!”
  快下班的时候,安良收到了秦淮的微信。这个礼拜秦淮似乎都很忙,忙着替他爸交上诉材料,忙着去监狱里通知他爸,忙着和辩护律师商量庭审的策略。安良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于是他们两个人这周只在周二见了一次面,一起吃了个饭,其余的时候都只能靠微信交流。平均下来安良说五句秦淮回一句,但是秦淮回的每一句看上去都很真诚,丝毫没有敷衍的意味。
  除此之外,一日三餐他都给安良叫好了外卖,按时按点地送到他面前来。自从知道和安良一个办公室的黄伟因喜欢喝焦糖玛奇朵之后,每天下午秦淮除了给安良叫一杯星巴克的美式之外还会给小黄买上一杯焦糖玛奇朵。安良发微信让他不要破费了,秦淮的回复也很简单:“我人不在的时候,你还是要好好吃饭。每天下午休息的时候,和同事喝点咖啡聊聊天,人会舒服一点。”
  他说了追安良,就认认真真地在追安良,半点儿不敷衍了事。
  秦淮今天发来的微信倒是约他出门:“下班之后有空吗?要是不太累的话,我请你去看《风平浪静》好不好?”
  紧接着还有一句:“但是你要是很累的话,我们就回家休息。”
  安良的嘴角差点咧到耳根:看电影!多么纯情!多么暧昧!多么令人怦然心动!他不累,他一点儿都不累!他怎么可能会累!
  心中有一百个小人在载歌载舞,他的回复好容易才没有带上十个感叹号在句尾:“我不累,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
  秦淮很快回了他一条:“好,那我买七点半国金中心的UME那场。我来医院接你吗?”
  安良抬头一看科室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快七点了。回完秦淮一句“不用,直接门口见。”之后他火速把白大褂一脱电脑一关,拎起公文包直冲门外:“小黄再见!下周一再会!”
  他下班的速度之快,出门所用的时间之短,让黄伟因险些以为科室起火了安良正在逃命。
  他为爱创造奇迹,将杜卡迪骑得如同嫦娥三号,生生在中国著名景点重庆市下班高峰中闯出了一条路,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秦淮甚至还没到。
  安良掐着时间在喜茶的小程序上给自己买了一杯黑糖波波牛乳,犹豫了片刻之后揣摩着秦淮的口味给他买了一杯生打椰子冻。等他火急火燎地下楼取了奶茶再上来之后,正好看见秦淮取了票站在影院门口等他。
  “快快快,接一下,冰死我了。”安良忙不迭地将那杯生打椰子冻递给了秦淮。这一路上来,他险些被这杯饮料冻掉了三根手指。
  秦淮拿过饮料看了一眼后忍不住笑了,他一字一顿地将安良在喜茶小程序上的名字读了出来:“无恶不作可爱安总?”
  公开处刑就是这样,社会死亡不过如此。安良觉得自己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他不抱什么希望地解释道:“这是当初陈奇拿我手机给我注册的…不是我…”
  杀千刀的陈奇,他明天连口白米饭都不会做给这种人吃!
  秦淮和他并肩往检票口走,边走边摇头笑道:“你哪儿算无恶不作了…”
  安良突然恶向胆边生,生出了许多促狭心思。他当着检票员的面附在秦淮耳边很轻地说:“我在床上就是无恶不作…你要不要试试看?”
  秦淮听到这种话,神色纹丝不动,一身浩然正气。他转头看着安良,声音朗朗:“我迫不及待。”
  检票员跟看一个神经病似的看着安良突然红着脸埋头快步跑开了。
  这是他在秦淮面前的第不知道多少次不自量力尔后一败涂地。
  秦淮看着安良慌不择路的背影,笑意像冷奶油似的,一点一点凝固在了嘴角:你哪儿算无恶不作了?无恶不作的分明另有其人,只是要连累得你承担后果罢了。
  他摇了摇头,从检票员手里接过撕了票根的电影票后温声道:“多谢。”
  不知道是秦淮事先做过功课还是歪打正着,这部电影是安良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大约是因为题材过于小众,偌大的影院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安良低声对秦淮道:“看那个男演员,我特别特别喜欢他。”
  大荧幕上的章宇正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白车,从晦暗的少年时代中闯了出来,回到家乡奔丧自己的母亲。秦淮侧过头在安良耳边笑了笑:“有多喜欢?”
  安良看着秦淮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鬼迷心窍道:“不如喜欢你那么喜欢。”
  秦淮轻笑了一声,往后退了一点,伸手握住安良的右手。手心中突然传来的暖意让安良的胆子跟着大了一点,他摩挲着秦淮的手腕:“你猜我对你…有多喜欢?”
  仿佛是为了烘托他这句话,镜头一转,章宇和宋佳已经在一片潮湿暧昧的氛围中完成了一段隐秘的床戏。这段镜头看得安良浑身都有些燥热,却还是抵不过秦淮在他耳边说的那一句话:“是想和我做这种事的…那种喜欢吗?”
  野火烧不尽春草,却能在他身上星火燎原,燃出一片寸草不生的炽热土地。
  安良欲盖弥彰地喝了一口奶茶,将险些脱口而出的那句“是”死死地咽了回去。秦淮却在他身边轻笑了一声。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安良想给出的答案。
  影片到了后半段,李唐和宋浩在游轮上互相倚靠着抬头看漫天烟火。那一幕的镜头美得安良都有些失语,他折服于艺术创造出来的另一个世界之中。在漫天盛开的烟火里,安良看见身侧的秦淮眼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泪意。
  但是大约是他看错了,因为等到镜头再一切换之后,他就看不见那点泪意了。
  荧幕上的宋浩从海中猛然探头吸了一口气,他身侧的秦淮在安良没看到的时候缓缓闭上了眼睛。
  回家的路上,秦淮将自己的蓝牙连到了车上,对安良笑道:“给你放首歌听,好不好?”
  他放的是张惠妹的《血腥爱情故事》。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都是寂寞的果实。那是活生生从心头割下的我,一块肉像一个赠品,从来都不假思索。”
  “谁无辜,谁苟活,我已经看到最后结果。就让我来代替你承先启后,刻骨铭心像一本情爱小说。”
  “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不要还给我。”
  你要是不要,就还给我;你千万不要把我给你的,还给我。
  在这首歌快到尾声的时候,安良才轻声道:“刚才的电影…和这首歌很配。”
  秦淮将车拐进驶向安良家的那条路:“我也觉得,我特别喜欢宋浩在海里的那一段。”
  安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你朋友圈里的那幅画…是跃出海面的一只鲸鱼吗?”
  他没有问秦淮那幅画代表着什么。和秦淮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意识地克制自己作为精神科医生的职业本能,他不愿意去探究秦淮那遥不可及的内心。
  “嗯。”秦淮的语气很稳:“许多年前画着玩的了,那时候我刚高考完。”
  安良猛然想起来了,那条朋友圈的时间是四年前,秦淮十八岁高考完的那个八月。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无论秦淮曾经发过什么,都已经无迹可循。而他却唯独将那一幅画保留了下来。
  秦淮没有告诉安良,他自己就是那条跃出漆黑海面的白鲸。那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瞬间,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跃出水面,哪怕在阳光下朝生暮死,他也会甘之如饴。
  可是他最终回到了那漆黑而没有光的深海之中,甚至比从前沉得更深。
  那一个夏天的炽热明亮的希望,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最后的一道光。
  这一切,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安良一无所知。
  秦淮看着副驾驶上正在咬吸管的安良,他看上去是无知无觉的坦然与轻松,甚至还有一点稚气。
  “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呢?”秦淮忍不住在心中想。
  在我于黑暗冰冷的深海中沉浮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谁可疑,谁可怜?谁无辜,谁苟活?
  亡者可疑,而你可怜。无人无辜,而我苟活。
  秦淮将车停进了安良家的地库:“你摩托车是不是停在了国金中心呢?”
  安良将手中好不容易喝完的奶茶杯丢进垃圾桶:“嗯,明天我正好去那边的菜市场买菜,到时候再把车骑回来就行了。”
  他进了家门之后才想起来陈奇这个祖宗明天要来吃饭这回事,于是安良走到正在脱外套的秦淮身后拉住了他的胳膊:“明天晚上周文也跟陈奇来吃饭,你也一起呗!”
  秦淮被他拉住了自己的胳膊,索性连外套也不脱了。他转身将安良半揽进了怀里,是个亲呢却又不让人觉得被禁锢的姿势:“好啊。那明天我做饭吧?”
  安良拖长了声音,带着点儿懒洋洋的语气:“你手艺那么好,我还真不想便宜了那孙子…他就配吃个外卖。”
  秦淮摸了摸他的头发,带着点笑意道:“那我就只做给周文也吃,好不好?”
  他话里的这点儿纵容和温柔让安良忍不住顺着杆往上爬:“好啊,到时候就让陈奇蹲在旁边闻味道。”
  他在秦淮的怀里腻了一会儿后不情不愿地起来去洗脸刷牙,还没等到他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听见秦淮的声音带着笑:“安医生。”
  安良已经放弃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了,而且安医生这三个字在秦淮嘴里听起来越来越缱绻而旖旎:“怎么了?”
  “追安医生有一段时间了,想问问安医生对于我表现的评价,我也好再接再厉,或者知错就改。”
  安良站在离秦淮不远的地方,他看着灯光下神色温柔的秦淮,突然就笑了:“你表现的特别好,再接再厉,进度条就快被你拉满了。”
  秦淮在暖黄的灯光下凝视着安良的脸,眉眼之间是一派无遮无拦的温和清澈:“谢谢安医生。”
  作者有话说: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都是寂寞的果实。那是活生生从心头割下的我,一块肉像一个赠品,从来都不假思索。”
  “谁无辜,谁苟活,我已经看到最后结果。就让我来代替你承先启后,刻骨铭心像一本情爱小说。”
  “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不要还给我。”—均为歌词。
  哈哈哈哈哈今夜的我,勤奋的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