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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浪静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安良洗漱完之后便抱着手机缩进了被窝里面,一整天的班上下来,他整个人累得动都不想动。秦淮在外面忙着什么,安良甚至懒得提起声音来问一句他在干什么。
  反正知道这个人此刻正在他家的客厅里这个事实,就已经够让自己安心的了。
  安良躺在床上回味了一下秦淮方才问他的那句话:“追安医生有一段时间了,想问一问安医生对我表现的评价”。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上去就像是个紧张而局促的高中生,都不敢抬头来看安良。
  太可爱了,真的是太可爱了。安良面无表情地想着,秦淮平时看上去冷淡又疏离,却还有这么可爱的瞬间。并且只有他能看见秦淮这样的瞬间,这个认知让安良心花怒放。
  安良还在那里胡思乱想,安老太太就给他打来了电话。他一看见那朵硕大的牡丹花就浑身一抖,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了,老老实实地接起手机:“妈。”
  安老太太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吵吵闹闹沸反盈天的。她老人家就在一片嘈杂中扯着嗓子跟安良唠闲嗑儿:“儿子干嘛呢!咋也不知道给爸妈打个电话?”
  安良往被窝里缩了一点:“上了一个礼拜的班了,累死我了嘛!回家就想睡觉了,我这会儿都在床上了。”
  安老太太发出嗤之以鼻的一个音节:“呸!你那狗德行我不知道?不知道跟谁在外面玩儿呢吧?不到凌晨我看你都不会回家!”
  安良笑了笑,他从前是这样,但是眼下温香软玉就在他们家客厅里,傻子才出去招蜂引蝶:“我真在家呢,您听我这边多安静啊!您那边在干嘛呢,拍新一部的乡村爱情么?怎么这么吵?”
  安老太太的声音很洪亮:“警校行政这块聚餐呢!你朱阿姨说好久没看见你了还有点想你呢!明晚上回家吃饭不?”
  卧室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洗完澡的秦淮赤裸着上身走了进来。
  安良用嘴型说了一声“我妈”之后继续跟他妈扯闲篇儿,秦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自己坐在床边握住安良的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不回来了,陈奇跟周文也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呢!”安良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提到秦淮的名字。
  秦淮握着他轻轻摇晃的手突然一顿。
  愧疚之情铺天盖地地压倒了安良,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一看秦淮此刻的脸色。
  安老太太是认识陈奇和周文也的:“你们这几个孩子,一个有对象的都没有!天天一起吃饭能吃出个啥子来嘛!年轻人,要多出去社交,见见旁的小姑娘,没准儿就有看对眼了的呢!”
  安良心里想这可真是不劳您费心了,我看对眼的这人此刻就坐在我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呢!他打着哈哈敷衍他妈:“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再说。我困了就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安良有点儿不敢去看秦淮的脸色。他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不地道,换做是谁在一段交谈中被明目张胆地无视,心中都不会好受。
  秦淮的声音很温和,似乎根本没听见安良刚才说的那些话:“睡觉前想不想喝牛奶?喝的话我去给你热一杯。”
  安良没有作声,他沉默了片刻后低声道:“对不起。”
  秦淮笑了,他拍了拍安良的手背:“没关系,你不需要道歉,我都明白的。”
  他的声音带了一点纵容的笑意:“况且…我还在追你呢,被追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听见这句话后安良便也跟着笑了,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侧的床:“不喝牛奶了,上床陪我躺着吧。”
  秦淮从善如流地上床,将安良整个人半搂在自己的怀中,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吻着他的额头。安良在巨大的满足感中连声音都变得懒顿了,许多个念头像是海平面上朝生暮死的泡沫一样浮起来又沉下去。最后他选择了最紧要的那一句问话:“明天吃什么?”
  搂着他的秦淮发出了一声轻笑:“陈奇他们不是晚上才来吗?那明天下午一起去买菜好不好?”
  安良哪儿能说出一句不好?事实上他就这么半躺在秦淮的怀里,觉得自己整个人泡在一罐甜腻的蜂蜜之中,于晶莹剔透的糖浆之中将自己裹成了半透明的一颗琥珀,连脑子都不会转了:“你说什么都好。”
  秦淮摸着怀中人光裸的脊背:“对了,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了?我爸的二审定在了下个周三,到时候我师父也会去听庭审。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听见他说起正事,安良的神智总算清明了几分。他反手握住了秦淮的手:“当然能。你…还好吗?”
  秦淮的身影在他微弱的床头灯光下看上去是一尊冷漠的俊秀的雕塑:“尽人事,听天命。”
  这句带着宿命意味的谶语说出了口,安良的心中便是猛然揪紧了。他看着眼前的秦淮,连语气都是怔怔的:“我其实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但是我也不敢问你。”
  “你在我面前有什么不敢的?”秦淮偏头在安良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说话间吐息温热呢喃:“你问就是了。”
  “你爸当年为什么要杀了你妈?”安良眼一闭心一横,将这句困扰了他许久的疑问脱口而出。
  秦石明杀了秦石汉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但是刨根究底的也许确实能被旁观者发现其中的隐情。但是秦石明杀了自己的妻子,自己儿子的母亲这件事,安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最想不明白的其实是秦淮对于这整件事情的态度。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母亲被自己的父亲杀了,身为人子即使再怎么偏袒父亲,也绝不会对于母亲的死无动于衷。秦淮在艾萍的墓前那样冷漠的状态,本身就是不对劲的。
  他这一句话刚问出了口,就明显感觉到秦淮搂着他的手臂微微一僵。
  可是安良还没来得及自悔失言,秦淮就已经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地听不出什么起伏,就仿佛安良问的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这件事情要说起来,是个很复杂的故事。”
  他低头吻了一下安良的眉心:“你确定要听吗?”
  秦淮的故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长,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给安良讲一个童话故事。
  在他的口中,艾萍生前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女人的容貌是命运的诅咒还是恩赐,也许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才会被揭晓答案。艾萍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秦淮说的那个镇子安良知道,是离重庆主城区很远的一个贫困县下面的小镇,那里的人要是想走出来,摆脱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就要死死地抓住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机遇:高考,打工,或是当兵。对于女孩子来说,可供选择的路便更少了,只剩下了打工这一条。于是二十岁的艾萍就带着自己惊人的美貌和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懵懂,离开了家乡来到了县城打工。
  在灰蒙蒙的中国农村,女孩子的美貌并不是一条可以变现的快速通道。漂亮的女人和普通的村妇一样,会被日复一日的生活熬成暗淡的鱼眼珠子。但是当艾萍到了县城之后,她惊讶又惊喜地发现,原来生得漂亮是一件那么幸运的事。她的脸给她带来了数不清的追求者,和源源不断的财富。这一切,只需要她能做一个“豁得出去”的女人。
  秦淮说得过去很隐晦,但是安良怎么会不明白“豁得出去”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在闭塞而落后的县城,笑贫不笑娼是人生的常态。艾萍大概是凭着自己的美貌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可是随着年岁渐大,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在隐隐叫嚣:她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那么这样一个在风月场沉浮许久的女人应该嫁给谁了?当时的艾萍不能算是一个蠢人,她仔细地掂量了自己手中的筹码,衡量了对于未来的期许之后,选择了彼时还是一个乡政府办事员的秦石明。秦石明有文化,有正经而稳定的工作,性格也很老实。最重要的是,他是从安徽来到这里的外地人,对于艾萍的过往近乎一无所知,实在是个最合适不过的结婚人选。
  结婚后的第二年,他们有了秦淮。
  秦淮的讲述已经尽可能的不带有任何偏颇的色彩,可是安良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之中感受到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连秦淮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妈在结婚生子之后是不是曾经有过那样的一瞬间,看着怀里刚出生的孩子和本分的丈夫,决定好好地过平凡普通却安定的日子?
  只是即使艾萍曾经有过这样的瞬间,他们家平静而安定的生活也随着秦石明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和哥哥秦石明不同,秦石汉高中毕业之后很早就“下了海”。资本的原始积累总是不那么体面,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凭借着这样的不体面,一步步走向了旁人眼中的成功。然后他来到了重庆,想趁着政策利好的东风,在这里扩大自己的版图。
  自然而然的,他也遇到了彼时虽然结婚生子却仍旧很漂亮的艾萍。
  秦淮说到这里的时候,安良其实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后续,他有些不忍心再让秦淮说下去了:“那你妈和你叔叔…是不是…”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秦石明杀害自己妻子的动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头上的绿帽子一戴就是二十年。
  即便老实巴交如秦石明,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所以他杀了自己的妻子,是个合情合理的故事。
  出乎他的意料,秦淮却摇了摇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当年的事情很复杂。但是不可否认,秦石明的确给我妈打开了一扇新的门,让她过上了…另一种人生。”
  至于那门后是什么,秦淮没有告诉安良。
  安良看着秦淮的眼睛,突然特别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么个傻逼问题。逼着秦淮重新回忆一遍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对他来说一定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自己不应该这么没有同理心。于是安良凑到秦淮的脸边,在他的嘴角轻轻亲了一下:“别想这些了,是我不好,不该问你的。”
  “没事。”秦淮和他亲昵地以额头相抵,将这个唇角的吻变得更潮湿而温热:“你以后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安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他轻声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去给那两个祖宗做饭呢。”
  秦淮轻声笑了一下,他似乎看透了安良脑子里在想什么,却没有戳破他:“好,晚安。”
  他们至今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从前是因为时机和场合不对。如今却是因为安良珍视着“秦淮正在追他”这个过程,他不介意让那件事发生得更晚一些,更郑重一些。
  连安良自己都不知道,秦淮在他心里早就已经不是萍水相逢的炮友或是长得不错合眼缘的一夜情对象了。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喜欢面前的这个人。这样的喜欢在他心中与日俱增,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了。
  秦淮侧头看着怀里熟睡的安良,这人睡着了也不安稳,在他怀里咕哝着什么,然后又往他怀中挤了挤。安良的睡颜沉静,比他平时的时候看上去多了几分未脱的稚气。这人应该从小就是个招长辈疼的面相他的手搭在安良的背上轻轻抚摸着,手机在床头上不时闪着微弱的光。
  秦淮幽暗的目光落在了那微弱的光源上动也不动地看了许久,只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朝着那光源伸出手去。
  怀里的安良无知无觉地呢喃了一句什么,秦淮摸了摸他的脸,声音很轻:“睡个好觉吧。”
  今夜是风平浪静的海平面,暗潮涌动着叫嚣着,他却仍然只想给怀中的人最后的宁静与和平。
  第二天安良睡到了下午才起床,懒洋洋地往身侧伸手一捞,不出所料地捞了个空。于是他朝着客厅喊了一嗓子:“秦淮!”
  张开嘴才知道自己的嗓子是个什么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昨晚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到天明,沙哑得不像话。大概是连秦淮都注意到了,他在客厅应了一声后却没有马上进来,不知道正在干什么。
  安良耐心地坐在床上醒神顺便等秦淮进屋,过了一会儿秦淮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递给安良:“你嗓子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天气有点干燥?我给你泡了点蜂蜜柠檬水,喝了再起床。”
  这哪儿是什么蜂蜜柠檬水?这就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玉露琼浆。安良喝了一口后觉得自己的嗓子简直是精神抖擞一夜回春,随时能高歌一曲《我的爱人》。
  他这点龙飞凤舞万马奔腾的心理世界秦淮不知道,秦淮俯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起来吧,我们去买菜。”
  作者有话说:
  正常的一审二审中间间隔时期非常长,文中为了推进剧情不得已缩短周期,望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