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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无间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出门的时候安良其实没好意思说,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一起逛菜市场。他的朋友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只知道张着嘴勤等着吃的主儿。在他们看来,沸腾鱼片一出水就长那样,什么从买鱼到杀鱼再到做鱼的过程都是不存在的。于是安良每次都是一个人买菜,一群人吃。
  但是他其实很喜欢菜市场这样的地方,这种充满了最普通最常见的人间烟火气的地方。有人在跟摊主讨价还价,有人在骂别人缺斤少两,还有主妇捧着翠绿的水淋淋的菜在日光灯下仔仔细细地挑拣,这些平凡的,琐碎的,甚至有些市井的瞬间,是支撑着安良好好生活下去的一块很重要的基石。
  他和秦淮一起来这样的地方,就是在这样缤纷嘈杂的烟火气中为自己划定了一块安稳而宁静的小地方。这块小地方里只有秦淮和他,是他在俗世里不可多得的避风港与安全屋。
  安良不是个会还价的人,出乎他的意料,秦淮也不会还价。他本以为秦淮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应该比自己更能适应市井中的这些琐事。结果他们俩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脸皮比纸币还薄的人。
  这种人最讨菜市场小摊贩的喜欢,因为他们不会还价,也不会挑挑拣拣地择菜,将好好的一棵蔬菜扒掉半层皮。因此安良和秦淮的这趟买菜之旅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每每被笑脸相迎。
  这种轻松而愉快的氛围持续到了安良和秦淮走到自己的杜卡迪旁边,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他们这一趟买菜花的钱比全部喊盒马鲜生送上门还要贵上许多。从头到尾都是秦淮付的钱,安良这才反应了过来,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悄么声儿地摸出自己的手机给秦淮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
  秦淮正在解头盔,听见手机响掏出来一看就笑了:“安医生,这就跟我生分了啊。”
  他将红包退还给安良:“没事儿的。”
  安良有些不好意思:“这菜一大半是给陈奇和周文也买的,我的朋友来吃饭哪儿能让你跟着出钱?”
  秦淮将买好的菜精准配比成均匀的两份挂在了摩托车的车把上,拍了拍后座:“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安医生和我还分得这么清楚干什么呢?上车,回家了。”
  安良跨坐到摩托车上的时候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温热的情愫像是毛绒绒的小动物在他心里盘成了小小的一团,将锋利的小爪子妥善地藏好了。
  他搂住秦淮的腰,心里清楚地知道,下一次秦淮再问自己愿不愿意当他的男朋友时,自己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虽然嘴上让陈奇吃他奶奶个腿儿,但是安良也不可能真把陈奇的奶奶从坟里刨出来给炒了。嘴上骂归骂,其实安良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照陈奇点的菜给他买了鱼和郡肝。
  鱼和郡肝处理起来都是复杂的活计,秦淮进了家门就自然地拎过那两袋子去水龙头下清洗。安良揣着手跟在他身后看了半天,最后找了块生姜给秦淮切姜丝打下手。
  “你去客厅坐着吧,我来做饭就行了。”秦淮百忙之中抽空看了安良一眼:“没几个菜的。”
  “那哪儿行啊?”安良把切好的姜丝堆到了一个小碟子里面递到秦淮身边:“新东方的厨子也需要徒弟打下手嘛,况且我还挺喜欢跟你待在一块儿的。”
  他最后一句话换来了秦淮的一个回头,在重庆秋天的下午温暖而和煦的日光之中,秦淮对着安良温柔地笑了笑。阳光点缀着他半边的眉眼,显出一种奇异的脆弱易碎感。
  他们在厨房里忙了一会儿,就听见秦淮的手机响了。他的两只手湿漉漉地捧着一捆小青菜,冲安良道:“帮我拿一下手机行吗?”
  安良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本来准备直接替他摁开免提,但是看见屏幕上的“马律师”三个字又犹豫了一下。秦淮也看见了,轻声道:“替我开个免提吧。”
  安良摇了摇头,把电话举到秦淮的耳边:“你接,我替你举着。”
  秦淮还想说什么,但是电话已经接通了。马律师不知道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秦淮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一定要这样吗?”
  过了一会儿,秦淮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好,那就这样吧,多谢马律师了。”
  挂了电话,见秦淮的神色不善,安良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你爸爸那边的事吗…”
  秦淮摇了摇头:“也不算是…是常琴,她要求带着儿子作为被害人家属去旁听第二次庭审。”
  法律上的事情安良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他却本能地觉出有些不对劲:“她怎么还要来?”
  秦淮将手上的水擦干了,接过安良端过来的那碟姜丝:“愿意来就来吧,她毕竟算是家属。”
  他还没来得及把那碟姜丝放下,周之俊的微信语音就过来了。秦淮无奈地接了起来:“师父。”
  周之俊的声音难得有些急促:“马律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你知道了吗?”
  “嗯。”秦淮应了一声。
  周之俊在电话那边似乎骂了一句什么,安良没听清楚,但是却听到了他说的下一句话:“小淮,那一次你不该阻止我。否则的话,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秦淮无声地摇了摇头,他将手里的手机换了一边手后对安良抱歉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始终觉得,秦一帆年纪还小,他毕竟是无辜的…”
  这次秦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之俊打断了,他的声音大到安良清晰可闻:“他无辜?你以为那些事他不知道吗?小淮,只有你把他当小孩子看!有那样的爸爸,他受什么报应都是应该的。”
  秦淮皱了皱眉,似乎是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他的声音很温和:“师父,算了吧。她要是想去就让她去,也影响不了什么。”
  周之俊那边有些嘈杂,似乎是有人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最后他一锤定音:“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去处理。我说过,我之前怎么管你,以后还是会怎么管你。小淮,你是我的自家人,没有自家人受委屈我在旁边干看着的道理。”
  秦淮还没来得及反驳,周之俊已经将电话挂了。
  这通电话听上去不是那么的让人愉快,因此安良没敢多问一个字。他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你这个郡肝洗好了吗?洗好了的话我替你把它腌上?”
  秦淮默不作声地把盘子递给他,突然就笑了,他伸手在安良头上摸了一把:“你在我面前这么小心翼翼的干什么?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不是挺日天日地的吗?那会儿怎么没看出来你心思这么细呢?”
  这种摸小猫摸小狗的姿势让安良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我怕问了你心里难受。我不想…不想你不高兴。”
  秦淮将他拉到怀里来,和他的距离很近:“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不高兴,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啊。”这几个字是一道魔咒,在安良心里炸开了璀璨的漫天烟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只觉得一片歌舞欢腾,仿佛农民看见了丰收的庄稼闪金波。
  “是常琴的事情。我师父不是很喜欢她,觉得她没权利对我指手画脚的,所以不想让她去庭审现场。一审的时候他就和我提过,但是当时…我没有分心思去想这件事,所以后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然后这次二审,马律师嘴巴快,告诉我师父常琴也要去,我师父就着急了,所以语气有点不好。”
  安良在这一点上和周之俊简直英雄所见略同,他简直想把常琴丢进嘉陵江里让她漂到贵州去。
  但是显然周之俊要做的事比安良想的残酷多了,因为秦淮忍不住皱了眉头:“我师父那个人有的时候做事…会比较那什么。常琴和她儿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毕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伤害。要是我不拦着,我师父动起手来会闹得不太好看。但是眼下,”秦淮自嘲地笑了笑:“我看我是拦不住了。”
  安良心里想拦不住正好,要不是国有法制他有理智,他简直想给常琴一个大巴掌。那一次若不是她在法庭上闹起来,谁会知道秦淮就是秦石明的儿子?后来那次庭审还有几张图片泄漏到了网络上,虽然打了码但也能看出秦淮的眉眼轮廓,气得安良在媒体的微博下发了很长的一条评论指责它没有新闻从业者的良知。好在那几张图片最后被删除了,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
  但这件事就是安良心里的一根刺,一想起来就恼火得很。
  他还被秦淮搂在怀里,于是索性在秦淮的侧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别想了,你就让你师父去做,周哥不是没分寸的人,你别担心。”
  秦淮挑起眉毛看着他笑了,大约是觉得安良什么时候这么维护周之俊了。但是安良的思维逻辑很简单:周之俊对秦淮那么好,那他就是个好人。多么简单,多么纯粹,多么幼稚,但是安良高兴。
  在安良转身腌郡肝的时候,秦淮打开了手机的微信,他看着周之俊和自己的对话框看了很久,最后轻轻地打出一行字:“谢谢师父,他相信了。”
  周之俊的回复很快:“只此一次,小淮,你不能继续骗他了。”
  秦淮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默不作声地将手机放回了料理台的台面上。
  安良转身无知无觉,兴高采烈地将腌好的郡肝端给了他,秦淮对着他微微一笑。
  陈奇和周文也是六点多的时候到的,陈奇人没进门声音就已经到了:“安总!”
  安良擦了擦手,跑着过去替这个祖宗开门,生怕他这一嗓子让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来了?赶紧进来干活,不许给我勤等着吃。”
  陈奇的身后跟着周文也,相比之下他简直成熟懂事地让人心疼:手上还拎着给安良买的昂贵的车厘子。于是安良格外热情地将周文也迎进了门:“快请进,快去客厅坐着,我一会儿给你拿可乐。”
  那厢陈奇已经摸到了厨房里去,看见正在做饭的秦淮又是嗷的一嗓子:“你还会做饭呢?”
  秦淮眼看这人像一只聒噪的尖叫鸡一样围着自己打转,眼疾手快地从碗里取了一个蒸好的小烧麦给他:“你先尝尝这个。”
  安良和周文也心安理得地坐在客厅里聊天,周文也看着厨房里秦淮的身影,轻声道:“当真了?”
  “什么叫当真不当真的。”安良拈了一颗车厘子吃了,觉得挺甜,就拿了个小杯子装了几颗准备一会儿给秦淮送到厨房里去:“那肯定是当真的。”
  周文也的神情却不像安良那么轻松,他摇了摇头:“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一点儿好。我上次回去之后打听了一下秦淮他师父,之前挺有名的,当特警的时候立过功,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系统立功有多困难。但是后来说不干就不干了,关键是不干之后他的社会关系就比较复杂了…很多跟他关系亲近的人,都是在我们系统里都留了档的。”
  周文也这段话说得很隐晦,但是安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周文也是个交警,相对来说和公安系统的留档还有点差距,没有那么的严格。能在交警系统里留档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坐过牢的重刑犯。他是在提醒安良,周之俊和这些重刑犯们的关系不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解释,在中国人传统的老观念中,“近墨者黑”这一条还是不乏拥趸者。周文也是真的拿安良当朋友,才肯说这些话给他听。安良心里清楚周文也的好意,但是他也知道周之俊开的纹身店接触到的三教九流的人比旁人会多上许多,有的时候在处理一些事情的手段上也不那么…温和。这些都是必然的,但是安良不愿意背着周之俊跟自己的朋友说这些闲话,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我心里有数。”
  周文也听完就笑了,他推了一把安良:“你心里有数个屁,我看你是色令智昏。但是说实话,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个人确实不错。你反正多长个心眼,有什么事情随时跟我们说。”
  秦淮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盆沸腾鱼片,他温声对安良他们道:“饭好了,先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