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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照片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因为心里始终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安良索性和小黄打了个招呼,提前了十几分钟下班。等他赶到纹身店的时候,秦淮还在二楼替人纹身,手上的活儿还没有做完。
  安良看他低着头干得认真,便悄没声儿地走了进去,和坐着休息的几个纹身师点头打了个招呼。有人冲着秦淮的背影努了努嘴,对着安良挤眉弄眼地笑。
  今天来纹身的是个大学生模样的人,趴在椅子上痛得龇牙咧嘴的。安良无声无息地上楼,揣着手在他们背后看了一会,一直低着头的秦淮才发现了他,当即就笑了:“来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
  “我看你这不是正忙着呢吗,就没打扰你。”安良冲着正在纹身的那个客户笑了笑:“帅哥,疼么?”
  “疼死我了我的妈。”这客户一开口就是连哭带喘的:“周哥还说这是他们店里最温柔的一个,结果小秦下手也太狠了。”
  安良跟着笑,笑得幸灾乐祸:“你这纹在肩胛骨上哪儿有不疼的?忍着点啊,忍过了就好看了。你这纹的是个什么?”他伸头看了看:“隐形的翅膀?”
  “好看吗?”这客户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还挺自豪和得意:“我自己的设计,让小秦帮我画成了图。”
  “真挺好看的。”安良点了点头:“那兄弟你先疼着,我去边上坐会儿。”
  秦淮轻声道:“你渴不渴?我水杯在楼下那桌子上,你去喝点水吧。”
  安良应了一声,下楼晃悠到了店里的休息区,立刻就有正在抽烟的纹身师给他挪出半个屁股的空座,不怀好意地笑道:“安医生知道我们小淮的水杯是哪个嘛?”
  安良扫了一眼桌子上排成一排的水杯,福至心灵地问道:“那个,黑的,不锈钢的,是不是?”
  身边的人都有些惊讶:“你怎么一猜就猜出来了?”
  安良也说不出清楚自己是怎么确信那个水杯就是秦淮的,只是看着那个中规中矩得甚至有些生硬的杯子,就觉得是秦淮会做出的选择。
  他拧开杯盖喝了一口:“周哥呢,怎么没在店里看见他。”
  他这么一说,那几个瘫着打王者荣耀的纹身师才像一只只迷茫的土拨鼠一样坐了起来,互相对视着:“对啊,老大呢?”
  “我以为他在楼上呢?”
  “他是不是迟到了?要不要给谁说一下?”
  “说个屁啊,这店就是老大的。”
  “不会有事吧,他之前没迟到过啊?要不我们联系一下…”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吵闹的像一群土拨鼠在吃瓜的时候,秦淮的声音就从二楼传了过来:“周哥今晚上有点事,明天再来店里。”
  旁人听了这句话都没说什么,倒是安良心中猛然一动。他想起来周六的时候在自己家厨房里,周之俊和秦淮说的那句“我来处理。”
  秦淮从二楼往下看着,和安良目光交汇的时候冲着他微微一笑。
  这几个纹身师都和安良差不多大的年纪,看着一个个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纹在手臂上,其实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等到秦淮完事之后,安良已经和他们几个连微信都加好了。
  秦淮摘下手上的黑色手套,站在安良身边笑:“你们聊得挺好的啊?”
  立刻就有一个叫小艾的纹身师抓着安良的胳膊:“看见没,我亲哥。我们安医生是真有意思,回头一定多来店里玩。”
  安良站起身来:“没的问题,那今天我们就先撤了啊,实在是饿得慌。咱们改天再聊。”
  等到他们走出纹身店,秦淮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自然而然地将安良拉到自己身侧远离马路的那一边。安良被他的动作弄得心里一软:“干什么呢,怎么跟照顾小女孩似的?”
  他比秦淮大上七岁,但是有的时候他反而觉得,秦淮才像是那个年纪更大一些的人。
  秦淮顺势牵起了安良的一只手:“你走路都不带看路的,别走在外面。”
  他摩挲着安良的手背,声音很温柔:“还在因为兰教授的事情不开心吗?”
  安良和他一起并肩走在重庆华灯初上的街头,身侧是来往的人流,每一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平静而淡漠。无人知道有一个叫兰明娟的物理教授,在今天去世了。
  甚至也许连她的子女都不在意了,此刻只有安良还在想着她。
  于是安良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往秦淮身边靠了靠:“我就是觉得生儿育女有的时候真的挺没意思的。兰教授好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到最后一个真正关心她的都没有。”
  他絮絮叨叨地又说了很多,秦淮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打断他。安良说到最后,声音里都有些哽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标榜自己不会因为这些事难受,但是年纪大了之后就觉得,什么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才是人生的常态。”
  他摸了摸秦淮的手腕:“和你说这么多,你烦不烦?”
  秦淮的眼睛在路灯下看起来明亮又温暖,像是有小而浩瀚的星辰宇宙在他的眼中,但是尽头处却是无声无息的洪荒与沉默。他看着安良的脸,声音像是一块温热的丝绒将面前的人妥善地包裹了起来:“怎么会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其实是很高兴的。”
  在安良之前的恋爱经历之中,他从未遇到过秦淮这样温和却又坚定的人。他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了,有的时候需要的并不是那些无意义又甜腻的安慰。他只需要有一个像秦淮这样的人,能够接住他所有的情绪,成为沉默却可靠的港湾。
  何其有幸,他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了这样的人。
  安良心头一阵温热,他拉起秦淮的手:“去吃饭吧,你想去哪里吃?”
  秦淮看了看路,笑道:“往前走三个路口就是我家,那边有家很好吃的小面,我带你过去吃?”
  那家小面的味道怎么样安良没记住,他的全部心思都落到了坐在他对面的秦淮身上。秦淮有一种超脱他这个年龄的淡然和从容,要不是安良和他认识了那么久,他几乎不敢相信,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都发生在了秦淮的身上。
  秦淮看上去太冷静,也太理智了。安良扪心自问,要是自己在秦淮这个年纪遇到了这些事情,是不是能够像他一样近乎病态的冷静而理智。他自己应该是不行的,安良回想起自己二十二岁那会干的那些傻缺事都觉得丢人。
  秦淮成长的环境一定和他的环境很不一样,甚至和广泛意义上的“正常家庭环境”都大相径庭,才能让他在这个年纪拥有这样的性格。
  吃完了饭,秦淮就问安良今天晚上要不要在他家过夜。安良算了算回洪崖洞正好遇上晚高峰还得堵上半个小时,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来秦淮的家。
  和上一次一样,秦淮的家中看上去干净而又冷清,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居住了。安良在客厅的桌子旁边坐下,看着秦淮去厨房里给自己切橙子。
  他环顾了一圈这间小小的屋子,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此刻和秦淮的关系应该能够让他问出这句话来而不显得冒昧突兀:“你这个房子,是以前的什么单位的家属宿舍吗?”
  他这话问的很委婉,因为如果不是家属宿舍的话,那秦淮这个年纪的人不可能住这种产权不清晰的老破小。他之所以一直住在这里,肯定有什么别的原因。
  秦淮端着洗净切好的橙子出来,还是安良他妈妈上次送给他们的那一箱,估计安老太太给送的那箱冰糖橙够他们吃到地老天荒:“这是我爸结婚之前在单位分到的一套宿舍,这么多年也没人住。我们家之前的那几套房子…都被查封了。况且,”秦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目光很冷,将手中的橙子递给他的动作却很温柔:“我也不想住在那些房子里面了。这个房子虽然小,但是它是唯一一套干净的。”
  安良心中一冷,他听出了秦淮话中潜藏的意思:秦石明作为一个普通的乡镇公务员,工资不高,也没什么赚外快的机会,重庆的房价虽然低,但是他也绝不可能能够负担得起好几套房子。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几套房子之前是艾萍买的,并且买的过程中可能和秦石汉还有些不清不楚的瓜葛。所以秦淮才会说出“它是唯一一套干净的”这样的话来。
  安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橙子递到秦淮的嘴边:“吃不吃,挺甜的。”
  这种拙劣的,哄小孩儿似的手法倒是让秦淮笑了起来,他就着安良的手吃了一瓣橙子后拍了拍安良的胳膊:“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许多事情你不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平白无故提起来也挺没劲的。所以你问了,对我而言反倒是好事,我不想对你有什么隐瞒…包括我家之前发生的那些破事儿,我都不想瞒着你。”秦淮看着他的眼神清澈又平和,像是在看山谷边盛开的颤颤巍巍的一朵小花:“安医生,我很喜欢你,我也没有遇到过比你更好的人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想瞒着你。我不想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了的事情而失去你这样的人,所以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安良心里软得不像话,说这些话的时候,秦淮看上去小心翼翼极了,像是生怕安良露出什么不好的或是犹豫的神情来。这个时候的秦淮让安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摸了摸面前人的侧脸,声音很低柔:“说什么呢?你的那些事我都知道的,我要是会因为那些事走,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了,是不是?”
  彼时的安良自然不会知道,最后并不是他自己选择离开了秦淮,而是秦淮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地将他越推越远。
  秦淮去洗澡的时候,给安良随手拧开了电视。安良一溜烟儿换台下来,发现没一个阳间的新闻,他看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代孕,砍树,弃养之类的新闻都觉得打脑壳,索性站起来在客厅里瞎溜达。
  秦淮家的客厅很小,基本上他十步之内就能走个来回。卫生间里传来秦淮洗澡时哗哗的水声,安良努力将一些过分旖旎的画面从脑子里驱散出去,就随手从客厅里的小书架上抽了一本书翻着看,拿到手了才发现那是本相册。
  安良觉得不问自取有点儿不太好,于是他期期艾艾走到卫生间门口欲盖弥彰地问秦淮:“你书架上有本相册,我能看看吗?”
  秦淮的声音被热水蒸腾过后有一种缥缈而浓厚的欲感:“看吧,没事。”
  于是安良抓着相册,脸红心跳地回客厅去了。
  他翻了翻相册,发现里面都是秦淮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几张和秦石明在一起的合照。
  秦淮小的时候长得很好看,大约是遗传了艾萍的相貌,眼睛很大,看上去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的。
  安良翻着翻着嘴角就带上了笑意,秦淮小的时候看上去比现在可爱多了,像是个粉嘟嘟的肉团一样,是那种长辈看见了都忍不住揉两把摸一下的长相。秦石明抱着他的时候,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任何一对普通而又快乐的父子一样,看着游乐园傻乎乎的雕塑,看着上个世纪廉价而又鲜艳的人造景观露出无知无觉的笑容。
  拍照片的时候,应该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些照片大概都是在秦淮七岁之前拍的,往后翻的时候安良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拍摄的风格变了。
  这种老式的用傻瓜相机拍出来的家庭照片本来没有什么风格可言,都是亲戚朋友之间随手帮忙按个快门,能对上焦就不错了。但是安良越往后翻,这种风格的变化就越清晰。不仅仅是拍摄的角度,甚至看上去连拍摄的设备都换了。
  他看着看着,心中慢慢地涌上来浓厚的疑云:在秦淮七岁之后,他的家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