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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春天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这个星期接下去的几天安良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他是真的不在乎秦淮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他这件事。安良本身是个物质欲望没有那么高的人,他家里衣食无缺没有负担,自己又没打算结婚生孩子,有再多的钱也只能花那么多。但是“秦淮把钱交给自己”这个事实,还是让安良觉得从此以后,他就是秦淮名正言顺的“自己人”了。一个被窝里睡觉,一个房里住,一张卡里生活的那种亲密的关系,是现下他们这样的人所能获得的最大的安全感。
  自从秦淮把店里的收款码换成安良的之后,他才意识到秦淮的收入真的挺可观的,几乎每天都有挺多钱进账的。“早知道纹身这么赚钱我就应该去学纹身,每天下班之后再去做上几个小时的纹身,没准几年过去就能给我们科室新捐赠一台fmri,省的要和楼下的并着用。”安良想得还挺美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还是抽空在午休的时候给周之俊打了个电话:“周哥,这不合适吧?”
  周之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电话那头发出沉沉的笑声:“我做不了小淮的主,他说换成谁的那就是谁的嘛!”
  安良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子了,他知道纹身师挂靠在店里是需要跟店主每个月按月分成的,周之俊和秦淮关系好到也许不需要他分成,但现在收款的人成了安良,这笔分成不拿出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只是打钱过去周之俊肯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收,所以该怎么把钱送出去,安良想得头疼。
  最后还是陈奇给他想的办法,这人出身在做生意的家庭,人情世故从小耳濡目染比旁人通得多:“不好直接给钱,那你就送东西呗!就送那种专门只有他一个人能收的东西,用的上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再给你退回来。”
  安良想了半天,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见周之俊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一直揉着腰。干他们这一行的,久坐是寻常事,有活儿来了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腰椎多少都有点毛病。于是安良去了中医院的理疗科给周之俊办了一张腰椎理疗的年卡,算下来差不多三万块钱,不多不少。
  办卡的时候他皱着眉头盯着墙上“腰肌劳损逐渐年轻化,常态化”的标语看了半天,转头又给秦淮办了一张一样的年卡。这两人工作一个性质,都得过来好好扎扎针做做理疗。
  安良把电子卡发给了周之俊,特意加了一条微信解释道:“周哥别想着退了,绑着你的名儿呢,你要是退了就作废了啊!”
  完事之后安良火速把周之俊的支付宝预防性拉黑,就怕这人跟自己假客气非要转账回来。果然周之俊试图转账不成功后无可奈何道:“安医生,你这也太客气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替秦淮孝敬您呢,周哥就好生收着,没事就去做个理疗。”安良在电话这头笑得很开心,摸着兜里另外一张实体卡,那是秦淮的,他想回家亲自交给他。
  再推辞下去就显得有些矫情了,周之俊不是那样的人。于是他简短道:“那就谢谢安医生了,以后有事要帮忙随时和我说一声。”
  “行。”安良答应得很痛快,心里美滋滋的。
  这一周过得太顺心了,到最后乐极生悲,周五临下班的时候徐主任探着个苦瓜脸抓住了安良,问他能不能周六替他们科室的马医生代个班。马医生的儿子要去参加自主招生,他得陪着去成都。
  安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摸出手机给李成发了个微信:“我这周六临时加班,七点半下班再去吃饭你觉得来得及吗?”
  李成似乎恢复了一点从前的青春活力,语气很欢快:“那行,那我八点钟来找你!”
  “不用啊,”安良笑了:“你就在你们部队带着,下了班我来接你。”
  李成如今所在的营地离重庆主城区有点儿距离,打车过来一趟得八十多块钱。安良知道他们这些当兵的每个月津贴不多,都是半大小伙子花钱没个数的,到了月底难免拮据。于是他就想着得替李成省点钱:“发个地址给我,耍完了再送你回去,安医生对你好不?”
  李成发来了地址,附带一个懒蛋蛋表情包:“感恩安医生!”
  安良收了手机,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活菩萨,觉得自己的光辉照耀在精神科的门诊里,显得精神抖擞。然后他又因为“精神抖擞”这个词像神经病似的笑了五分钟,黄伟因还以为他基金涨了。
  这天回到家的时候安良就和秦淮提了一句明天要去和李成吃饭的事情。秦淮本来正低着头在iPad上改纹身的手稿,闻言抬头笑道:“李成是谁?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安良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是因为秦石明的案子才阴差阳错地认识了李成,只好含糊道:“以前的朋友嘛,在部队里当兵,休假了想出来吃个饭。”
  “好啊,”秦淮的目光在床头灯下看起来很温润,像是两块清澈的琥珀:“我正好明天下午约了个客户,你吃完了饭要不要来店里找我?请你去喝酒。”
  安良立刻就笑了:“还有私房钱呢是不是?你现在一穷二白,哪儿来的钱请我去喝酒?”
  他冲着秦淮伸出一只手勾了勾:“过来求我,求我我就请你去喝酒。”
  安良的本意只是开一个玩笑,没想到秦淮真的凑过来把脸放在他伸出的那只手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咋地看着安良:“求你。”
  安良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太喜欢看秦淮的这个样子了,像一只眼神湿漉漉的小狗崽,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他全部的希望和信任所托。
  于是安良伸出去的那只手就没有再收回来,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凑近了秦淮的嘴唇。
  手上的平板电脑被扔到了一边,上面那朵黑白线条花纹繁复的百合花兀自盛开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凌空抓了一把,按在了那朵百合花上。
  良久,安良的呼吸才终于平复了下来。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眼神都是散的,看着面前的秦淮一直在笑。秦淮站起身来,赤裸着上身冲他伸出一只手:“去不去洗澡?”
  安良握住了那只手,他的手心里还是潮湿的,但是却顺势把人拉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去,不想动。”
  “懒得你吧,”秦淮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在他耳边小声道:“背你去,要不要得?”
  安良偏过头去想了想:“那要得。”
  结果还没等秦淮把人背起来,他又像没骨头似的滑了下去。安良俯身在地上乱成一团的衣服里翻找了片刻,找到了自己的外套。他从外套里掏出一张卡,献宝似的递给了秦淮:“你看!”
  秦淮接过来笑道:“什么呢…理疗卡?”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安良:“怎么,觉得我腰不行?”
  “什么玩意!”安良的脸红了一瞬,但是他很快义正言辞道:“这是为了你好!你们那个工作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我那天还看周哥捶腰来着。你一张他一张,你们俩一个也跑不了,都给我老老实实扎针去。”
  他一想到周之俊和秦淮相对无言地躺在床上,腰部扎满了针灸动也不能动的样子,就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你给我师父也办了?”秦淮把卡收到钱包里笑道:“他那个腰确实不行,之前当兵的时候就落下来毛病了,后面…后面工作的时候也受了伤,如今年纪大了到了阴雨天都还是疼。我替他谢谢你。”
  “不用跟我客气!”安良十分慷慨大方地一挥手:“你们俩能按时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秦淮捏着钱包看着他,目光动也不动地轻声道:“我好爱你啊。”
  他的这句话语气平缓,似乎是在告诉安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是安良的脸腾地就红了,方才的肌肤相亲后劲儿还没过去,秦淮的这句话简直是把他的心泡在了温水里,让他心软得不像话:“干什么呀…突然这么说…”
  也不是二十岁出头的纯情年纪了,他怎么还会被这样的一句话弄得心跳如雷,真是一点儿长进没有。
  秦淮身上的纹身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但是他的神情却温柔得不可思议:“就想让你知道。”
  他把安良从床上抱起来:“去洗澡,否则过会儿你那点洁癖犯起来就要觉得不舒服了。”
  亏得他还记得安良有洁癖这件事,连安良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
  大约是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恨不得和他的距离近一些再近一些,最好骨血相融不分你我,能够交织在一起成为一体。
  秦淮调试好了水温后才让安良泡进了浴缸,在一片水汽氤氲的雾气中他低声问安良:“你这几天上班的时候,还觉得有人在背后看着你吗?”
  安良靠在他怀里,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估摸着秦淮这时候想要淹死他他都懒得挣扎了:“没有了,那几天估计是我工作压力太大看错了…谁没事干跟踪我啊,把我绑票了图啥啊,图我那杜卡迪吗?”
  安良一米八几的一个大男人,无所畏惧,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套房子和那辆宝贝摩托车,无论哪一个都不值得有人大动干戈地来绑架他,所以他放心得很。
  但是秦淮却显然没有那么轻松,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隐忧:“之前兰教授的那件事我师父处理得挺干净的,应该不是那家人了…你还有别的什么工作上的矛盾吗?”
  安良笑得没心没肺的:“我们一不开刀二不接生,能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故啊!要担心也是那些儿科妇产科五官科的人担心,能跟踪人的人应该有相当的行为能力,巧了,这是我大部分病人最欠缺的。”
  秦淮拗不过他的满不在乎,便低头在他的头顶上轻轻吻了一下:“总之你凡事多小心,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好不好?”
  “好。”安良翻身坐起来,和秦淮面对面地坐着,眼神亮晶晶的:“想再亲一下。”
  秦淮的笑声沉沉的,将他拉了过来。
  秦石明坐在自己牢房的床上,透过一根根铁灰色的栅栏看着门外。这个不过方寸之地的小空间,是他如今的居所,他每天要在这里呆上二十二个小时的时间。
  是谁说的,孤独和绝望是人类最可怕的惩罚。在漫无边际的孤独和没有光亮的未来之中,任何人都逃避不了逐渐疯魔的命运。
  但是秦石明没有,他自从被关进来之后,就一直是平静而心满意足的表情。
  负责看守他的狱警老孙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家里也有个独生子,因此对他比对待那些愣头青似的年轻犯人要宽容些。他甚至允许秦石明在自己的生产日志里夹了一张自己儿子的照片。
  那是一张很老的照片,照片上的秦淮大概刚出生不久,眼睛大的像是两颗黑葡萄似的,整个人圆头圆脑的可爱极了。
  秦石明记得自己第一次抱到儿子时候的感觉,就像是老天爷把世界上仅有一件的稀世珍宝送到了他的手里。这珍宝那么小,又那么软,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惊扰到了自己儿子的安睡。
  那一瞬间,一向被人形容为老实,憨厚,甚至有些软弱的男人浑身突然充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气,他激动地对着还在昏睡的妻子喃喃道,就是让他为怀里的这个孩子死,他也是愿意的。
  没有想到,当年的那句话最后一语成谶,他如今真的要死了。秦石明有预感,自己的行刑日期不远了。中国人有“死刑犯不留着过春节”的老传统,再过两三个月,就是新的一年春天了。
  是他永远没有机会看见的一个春天。
  但是秦石明知道,二十二年前落在自己人生中的那个春天,将蓬勃盛放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把他夺走。过往将随自己一起埋葬,而他的秦淮,将度过很长,很好,无忧无虑的一生。
  唯一让他有些担忧的就是跟在秦淮身边的那个年轻人,那个替自己做过精神鉴定的年轻医生。秦石明在终审庭上看见那个年轻人时就意识到,他爱着自己的儿子。秦石明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是他要用他余生的每一天向从不曾眷顾过他的神佛祈祷,这一切都将保持着干净而纯粹的现状,他的孩子能够带着爱意,走上新的一段人生。
  “千万不要再想着爸爸,淮淮。”秦石明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到了手中的那张小照片上。
  作者有话说:
  最近因为申请博士压力比较大,耽误了更新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