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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爱意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秦淮彻底清醒过来,是
  第二天中午的事情。
  早上的时候周之俊和宋平来了一趟,给秦淮送来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后还给安良带了早饭。宋平把筷子递到安良的手边:“安医生,吃点东西吧。”
  安良看着他温和的脸,发现自己很难对着宋平这样的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与周之俊不同,宋平身上的气质温暖而平和,比周之俊少了许多的江湖气,看上去更像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温平的中年人。
  于是安良接过了他递给自己的一盒粥,喝了几口后只觉得嘴里的味道无论如何都不对:从前秦淮给他做早饭的时候,知道安良爱吃甜食,总是会在碗底给他多放一勺糖,有的时候是一泵蜂蜜。安良越往下吃便觉得越甜。
  只是宋平递给他的这碗粥里什么都没有,安良将粥喝得见了底,也不曾找到记忆里的那一勺糖。
  他将碗放到了一边,看着仍旧安静仿佛在睡梦之中的秦淮,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安良知道,一氧化碳中毒有的时候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作为医生,他知道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若是换了旁的患者,他兴许还会觉得家属是在多思多虑。
  可是躺在这张病床上的是他曾经的爱人,是他知晓一切后依旧不知道要如何去责怪或是去原谅的人。安良控制不住地要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任何微不足道的可能性都成了书上所说的微小概率,若是降临在了秦淮的身上,都足够让安良生不如死了。
  周之俊他们走后,陈奇和周文也也来了。还是陈奇看他一晚上没回去,打电话给安良:“你人呢?上班呢吗?”
  安良正准备打个哈哈遮掩过去,就听见进来查房的护士叫他:“十五床秦淮的家属,过来签字下午的给药单了!”
  重庆的护士说话嗓门大,且极具有穿透性,落到了话筒那端陈奇的耳朵里,这人立刻就叫了起来:“安总什么情况啊?秦淮住院了?你咋也在啊?”
  三个问题打得安良措手不及,只能糊里糊涂地回答了。陈奇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我带着文也下午过来看看吧。”
  安良的那一句“没必要,你别来了。”还没说出口,这人就已经将电话挂了。
  安良无言以对,只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一晚上没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抬手的时候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安良不是一个不能忍痛的人。他看上去身娇肉贵得不得了,仿佛一顿饭落下了都能让人胃里闹毛病。其实他从小就格外能忍痛,刚开始玩摩托车的时候摔到左脚踝骨折,他都能咬着牙先把摩托车扶起来之后再一瘸一拐地跳到路边拦车去医院。
  可是这一次的伤让他格外的疼,大概是因为十指连心吧。安良看着自己手臂和手心里密密麻麻的针眼就自嘲般地笑了,还好他不是主刀的外科医生,不然的话这手这几个月就算是废了。
  当事人自己觉得没什么大碍,但是落在陈奇眼里简直就是比安良生了个孩子还要让人觉得触目惊心。他一把推开碍事的周文也,抓起安良的一只手:“这是怎么了?他打你了?”
  说完之后陈奇就对着病床上的秦淮怒目而视,若不是值班护士警惕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估计陈奇能一拳招呼到秦淮的脸上去。
  什么尊重病人,什么不能虐待伤员,全他妈在看见安良的伤势之后被陈奇抛到了脑后去。
  “什么玩意儿,他怎么可能对我动手。”安良将毛衣的袖子往下拉了一点,遮住了手腕上的伤痕:“我砸车的时候不小心弄的,已经没事了。”
  “砸车?你还砸车了?你俩多大仇啊?”
  陈奇一天到晚不知道看的都是些什么扫黑除恶的电视剧,脑子里全是一派血雨腥风。安良十分无言以对,耐着性子解释:“他把车门反锁了,我没法把他拖出来,只能砸了车窗进去开锁…”
  周文也看了看秦淮连着的监测仪的数据,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天气车里空调的功率…再加上把门反锁了,秦淮可能是真的一心想要寻死了。”
  周文也是交警,处理过很多车内自杀的案子。他叹了口气,一只手不上不下地落到空中,不知道往哪里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周文也和陈奇本来对于秦淮的恨意是纯粹而直接的,他们没有像安良一样和秦淮朝夕相处那么久,对待秦淮所作所为的态度不会被感情所搅扰。可是周之俊告诉他们的事实让秦淮成了不那么“完美”的加害者,恨意便被怜悯与遗憾所裹挟。然后到了今天,看见始作俑者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们二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陈奇站在那里实在是觉得尴尬,索性伸头探脑地去看安良早上吃了什么,借题发挥道:“你这吃的都是什么啊…烧的菜稀里糊涂的…你这么着,我晚上喊我爸饭店里给你送几个菜来吧,这吃的实在不像样子。”
  陈奇的父亲是做高端餐饮起家的,重庆的几个区里都有他的分店。陈奇平时颇有些“不受嗟来之食”的意思,扬言就算饿死也不会去他爸的饭店吃饭。但是眼看着安良伤成了这样连个给做饭的人也没有,只恨自己也不能给安良烧几个菜。于是陈奇便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朋友愿意向父母低头,承担起公子哥的身份来。
  安良知道他和家里的纠葛,险些被他气笑了:“没事,你都多少年不跟你爸说话了?这个时候去要饭算怎么回事。我这几天没胃口,倒是你们等会出去之后找个店,让他按点送好消化的病号饭来。四院的食堂不太行,我这手也没法做饭…秦淮醒了之后是要按时补充营养的。”
  陈奇嘴上说“补充个屁,饿死他得了”,实际行动上却还是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老老实实地问安良:“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安良仔细想了想,照着自己的经验说了几样。末了加了一句:“他不太爱吃小米粥,那个就别买了。”
  陈奇这下是真生气了,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我就买!我买十盆小米粥!我喝死他!”
  说完这人就怒气冲冲地出去买饭了,还是周文也在安良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行,我们知道了。”
  送走了这两个人之后,病房里就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样的死寂让安良觉得惶恐极了,就好像秦淮的生命会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流失殆尽。安良惧怕这样的安静,于是他掏出手机打开了音乐播放软件:“我给你放首歌听吧,你想听什么?”
  这句话问出了口才知道有多可笑,面前的人一无所知地昏睡着,安良放《喜临门》还是《大悲咒》,对于他来说毫无区别。
  安良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停在了一首歌那里。
  那是秦淮给他放过的《血腥爱情故事》。
  “你尝过的那些甜头都是寂寞的果实,那是活生生从心头里割下的我。一块肉像一个赠品从来都不假思索。你锐利,我就腥风血雨洋洋洒洒当个写手。就让我紧跟着你起承转合,让我为你写一本恐怖小说。谁可疑谁可怜谁无辜谁苟活,我已经看到最后结果。就让我来代替你承先启后,刻骨铭心像一本情爱小说。越血流越手酸心越空肉越痛。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不要还给我不要还给我。”
  秦淮当真给他写了一本恐怖小说。可是到底谁可怜,谁无辜,谁又在苟活呢?安良不知道答案。人间的事甚少能有非黑即白的,世人是有血有肉的肉体凡胎,而不是一根根冷冰冰的二极管。谴责,决裂,审判,执行,都是说起来简单而轻松的决定。只是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每一个决定背后的撕扯和苦楚。
  安良闭着眼睛听着歌,手中还握着秦淮的一只手。长期放置留置针的手会逐渐变得冰凉,安良就小心翼翼地给他握着,竭力避开留置针的胶带。
  他突然感觉手心里的伤口被人牵扯地微微一疼,安良霍然睁开了眼。正对上秦淮看着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秦淮握住他手的力气更大了一些,安良才缝好线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也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秦淮就那么看着他,目光澄澈而温和,一如往昔。
  安良见他久久没有开口,身为医生的职业病让这人脑子里立刻升腾起了不祥的念头。他忍无可忍,惶然急急道:“秦淮,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还…还认识我吗?”
  秦淮的笑容应该是虚弱的,可是不知为何看上去又有一些明亮。他声音嘶哑:“安良,你来了。”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安良心中的石头就彻彻底底落了地:还好,没有疯,也没有傻,也没有不可逆转的脑部损伤。
  担心消失了紧接着升上来的情绪就是委屈和愤怒。安良连声音里都是哽咽的:“你吓死我了。”
  安良是一个医生,是在和平年代见过最多死亡的职业。他从医学院毕业考研规培开始,就见过不计其数的血腥的死亡。他以为他对于死亡已经达到了一个平静的钝感程度,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影响他专业度的判断。
  可是在雪夜里,他抡起钢筋砸车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颤抖得难以自抑:那是人类最深处的恐惧本能。
  秦淮虚弱极了,却还是伸手拍了拍安良的手背:“对不起啊。”
  对不起啊,让你跟着担心了那么久,让你自从和我遇见之后,就走入万劫不复的轮回。
  安良擦了擦湿热的眼眶,把秦淮的手放了回去:“别乱动,留置针走针了不疼吗?”
  他没有问秦淮一句关于他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的问题。安良的专业背景让他在这个时候保持了极度的理智,他知道,这不是问秦淮话的好时机。
  于是他便选了无伤大雅的话来说:“你手臂上的那个纹身太多了…护士给你埋留置的时候摸了半天的位置。”
  秦淮听出来安良想要转移话题,便顺着他的话笑了笑:“辛苦护士了。”
  这句不尴不尬的话结束之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还是秦淮先开了口:“周哥来了吗?”
  安良点了点头,替他将胸口的被子拉上去了一点:“跟一个叫…叫宋平的人一起来的,上救护车的时候他们就在了。你可能不知道…”
  “宋哥也来了?”不知为何,秦淮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安良倒了一杯温水:“嗯,你认识他?我之前没见过他。”
  秦淮说几句话就要喘几口气,却还是接着说了下去:“他是周哥当兵时候的班长。后来退役之后就来了重庆,一直都跟周哥在一起…前几次你去店里的时候他应该都不在,所以你没见过他。”
  只是宋平不在纹身店的时候都在外面干什么,秦淮却没有告诉安良。
  那是一些不那么体面的江湖事,没有必要让安良这样生活背景完全不同的人知晓。
  “嗯,我看他跟周哥的关系还挺好的…你被送进来的时候,都是他在忙活…”
  那杯温水还是有点太烫了,安良想着还是得去加点冷水进去。秦淮现在喝不了太烫的东西,水温应该要和他自己的体温差不多才行。
  “他喜欢周哥,好多年的事儿了。”
  秦淮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吓得安良连水杯都差点没拿稳:“什么玩意儿?周哥自己知道吗?”
  秦淮的笑容若隐若现地浮在脸上:“他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宋哥就是跟他关系好而已。”
  安良无言以对:“我看你师傅别的事情上挺聪明挺敏锐的,怎么到这件事情上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懵里懵懂的?宋哥喜欢他多少年了?”
  “我也不清楚。”秦淮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他有一次和我聊天的时候说起来过…当年新兵连的时候,也许就已经挺喜欢的了。不过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
  周之俊在新兵连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什么样的人才能藏着一份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长达二十年呢?这二十年来,宋平陪在周之俊身边的每一刻,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他敢让周之俊知道吗?
  安良扶着秦淮坐起来:“他就一直没告诉周哥?”
  “我师父那个人…看上去性子挺冷淡的,说得难听点就是有些事情上缺一根筋。”秦淮这句半真半假的抱怨牵出了一点笑意:“他这辈子其实过得都挺…挺苦的,宋哥对他的照顾有的时候时间太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想不到那上面去。”
  感情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呢?若是能条分缕析地说清楚,哪儿有那么多为情所困?
  安良点了点头,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我去护士站给你接点冷水,这个太烫了你先别喝。等会医生要来查房,你先休息一下。”
  秦淮看着他,目光转瞬不动,声音温软:“好。”
  安良拿着水杯在这一楼的护士站没有接到冷水,说是水管裂了,护士们现在全在喝奶茶解渴。他只能到楼上去接冷水,刚走出电梯门,他就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安良回过头去,当即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秦淮:“虽然我刚被抢救回来,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立刻开始八卦我师父。”
  最近去外地了更新不及时,今日开始恢复更新。
  希望大家都一切顺利,自由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