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暗河

乐读窝 > 都市言情 > 暗河

第60章 宋平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话一说出口,秦淮比安良还早回答自己的这句话,慌得连声音都在抖:“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算了…”
  他慌不择路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差点儿把周之俊给他带来的净化器都踢翻了。安良听着他造反似的闹腾出那么大的动静,脸上带了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把那张小钢丝床铺好,自己在上面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侧,心平气和道:“坐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秦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紧张和懊恼。他甚少有这样生灵活动的少年人神气,让安良的一颗心软得仿佛泡在了春水里,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了:“过来,别怕,我还能打你吗?”
  秦淮便也笑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在安良的身侧坐下,声音很低:“我不怕你打我,你要是真能跟我动手,我其实是高兴的…我就是怕你说的话…”
  安良哼了一声:“受虐狂呢你这是?国有法制,我有理智,我才不跟你动手呢。”
  他看着秦淮,突然又笑了一下:“再说,谁跟你动手能打得过你啊,是不是?”
  这句话有点儿太戳秦淮的心窝子了,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安良心里也有点后悔,索性伸手飞快地在秦淮的胳膊上摸了一下:“算了,不提这个了。我有几句话想要问问你。”
  “你说。”秦淮看着他,眼中是一派温和的纯净与坦然。
  安良想了想,选择了最容易却也最难以问出口的问题:“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自杀?”
  他其实还剩半句话没问出口:“你自杀的时候,有想过我吗?”
  问出来的话就太矫情,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安良不是不成熟的少年人,凡事要追根究底地求一个原因,尤其是生死之事。他笃信生死不必强求,成年人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可是他就是想问一问秦淮,在决定自杀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考虑过他,想到过他。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秦淮沉默了许久后才轻声道:“对不起。”
  安良看了他一眼,竭尽全力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对不起什么?”
  秦淮往后靠了靠,侧过脸来看着安良:“我现在想起来,我当初的决定,受到伤害最大的应该是我师父和你。尤其是你,安良。”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其实在…在车子里的时候一直都在想着你,我在想我走了之后,你会不会去我的坟上看看我,会不会和我说说话。但是,”秦淮的目光如星,是清澈的冷光:“我没有一瞬间想过要用这一招来逼迫你原谅我,来逼迫你对我既往不咎。你应该恨我一辈子…那才是你应该做的。”
  安良凝视着秦淮的眼睛,觉得自己的声音虚无缥缈得仿佛是在一场无穷无尽的梦中:“那是为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秦淮不是以此来要挟他。且不说秦淮的性格就根本做不出来这种事,但是他找到秦淮的时候他的样子,若说是做戏未免也太过真实。
  那一句俗套的电视剧台词是怎么说的呢?但凡安良去的晚一点,他就失去了这个人了。
  “说起来挺可笑的,”秦淮低下头去厌倦地笑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我爸死了,你也不要我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一定要活着的理由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良打断了。
  在这样一个沉静得仿佛周遭无人的雪夜,安良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要你了?”
  原来人在一瞬间的狂喜,是真的能够让眼睛里立刻有光的。
  这是安良看到秦淮的表情后的
  第一个想法:有些古怪,却又非常自然。因为任谁坐在这里,都不会忽略掉秦淮脸上那一瞬间亮起来的光彩。
  他几乎不能自制了,整个人猛然往前靠了一步:“安良…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安良却往后轻轻靠了一点,眼中带着一点冷意看着秦淮:“你还喜欢我吗?”
  秦淮的声音里是浓烈得化不开的哽咽,他的眼睛迅速地红了:“我一直都喜欢你。”
  “那就行了。”安良起身得猝不及防,他将手里的被子抖落开来:“我没有不要你,可是你得让我知道,我为什么还能接受你。”
  医院里的被子沉重,抖落开来就是铺天盖地的一片白。安良静静地看着秦淮:“秦淮,过去的那些事过去了,也没过去。我还能不能接受你,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儿。我有的是光明前途,有的是人可以选择,有的是大好时光可以跟另外一个合心合意的人一起度过。我要是再接受你,别说我的父母,陈奇和周文也都能骂死我。可是我还是想给你这个机会,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安良俯身将被角掖好,转身看着秦淮:“去睡觉吧,我的话你好好想一想。”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得不错:安良长得好看,工作也好,性格也招人喜欢,他的桃花从来就没断过,什么时候都能找到合心合意的人共度一生。那他是因为什么给秦淮这个机会呢?
  秦淮整个人都怔住了,他说起话来语无伦次的:“安良…你还能要我吗…如果我跟现在不一样了,你还能跟我在一起吗?”
  安良将他推到病床边上:“我说了,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他心平气和地看着秦淮:“我不会说你对我的伤害已经没有了,它永远都会在,我也永远不会忘记。我之所以还愿意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还是忘不了
  第一次见到的你。你要是能把你真实的自己找回来,你就能来继续爱我。”
  他是天上的月亮,他是神龛上的神明,他赐予了秦淮爱自己的权力。
  秦淮的声音里全是哽咽,他点头点的极用力:“好。我答应你。”
  安良躺下后伸手把墙上的灯关了,房间里是一片静寂的黑暗。他低声道:“早点睡吧,有什么不舒服的立刻叫我,我就在这里。”
  回答他的是秦淮的呼吸声。那呼吸声里水汽太重了,安良再听下去就知道,秦淮哭了。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呢?闻着还多香。”周之俊靠在厨房的门边没话找话。
  宋平站在锅前搅拌着什么,闻言后回头朝着周之俊好脾气地笑了笑:“给小淮做个汤,外面买的总觉得不得行。”
  周之俊看着宋平的背影,这个人对着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脾气好,温和,无微不至。一年两年的也许还能说是性格使然,二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对待一个人,那一定不是单纯的友谊能够解释的了。
  周之俊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入伍的
  第一天。
  他是云南人,从小家里就挺穷的,他妈在生完他之后就跑了。整个县城里的人都在说他妈不检点,跟着野男人抛下孩子跑了。许多年没有音讯,也有人说她死在了外面了。
  可是长大了之后,周之俊觉得自己能理解他妈当初做的选择:他的父亲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喝醉了之后最喜欢的娱乐活动就是打老婆打儿子,因为不要钱的快感来得那么痛快,让这个男人能够在短暂的瞬间忘掉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
  周之俊磕磕绊绊地读完了高中,在别人都去高考的时候,他走进了征兵的人武部。
  他去当兵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一个人从云南来到了陌生的北京,那是他
  第一次出远门。
  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看什么也都觉得害怕。走进军营的时候他迷了路,背着县城人武部送给新兵的那个大的过分的背包,根本不敢抬头看向别处。  然后周之俊就听见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你是云南来的新兵吧?怎么不归队?你跟我走,我带你归队。”
  周之俊终于敢抬起头来看了,他看着这个声音的主人有一张温和的脸,突然间所有的害怕和紧张都成了一种平静的安定。
  那人带着他走了几步之后才想起来,回头笑着看着周之俊:“我叫宋平,是你们新兵连的副排。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就行。”
  这一找就是二十年。
  周之俊在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么多年来,宋平一直都在关照着他。新兵连的那一天,宋平在槐树浓密的树荫下捡到了那个怯生生的,来自云南的新兵。从此以后就照顾了他半辈子。
  宋平转业之后拒绝了安排好的工作,来重庆找到了周之俊。他们一起跌跌撞撞地在这座码头城市站稳了脚跟,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中成了一句话一根钉的旁人口中的人物。
  他们曾经是字面意义上的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码头城市全靠胆识和勇气拼出来的一点一滴几乎粉碎了周之俊过往的一切认知。可是后来他才知道,宋平为自己做过的事其实已经在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了。这江湖上的最原始的掠夺,远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不堪许多。
  周之俊后来找到过自己的母亲。
  也是宋平帮他找到的。因为宋平一直都知道,周之俊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在哪。
  所以那一天,他告诉周之俊:“我的人在上海找到了黄招娣,你想不想去看一看她?”
  黄招娣就是周之俊母亲的名字。
  周之俊是在上海的一个小区花园里看见黄招娣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刚出月的孩子,正在跟旁边的老太太说着什么。
  周之俊站在不远处看了她许久,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母亲,这就是生他养他的那个女人。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走上前去的时候,小路上走来了另一个男人。
  他看上去比周之俊小几岁,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文质彬彬的样子。他走到黄招娣身边:“妈,回家吃饭了。媛媛也饿了是不是?”
  周之俊迈出的脚步就停在了原地。
  一直等到他们母子俩走远了,他才缓慢地反应过来。一转头就看见宋平看着自己的担忧的,温和的目光。
  就像是新兵连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一模一样的目光。
  周之俊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宋平什么也没说,他拍了拍周之俊的胳膊:“好,我们回家。”
  这一桩桩一件件,原来全都是深藏不露的爱意。周之俊觉得自己简直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宋平找了个小碗,从汤盅里盛了一碗递给周之俊:“尝尝看?知道你不喜欢吃花椒,都给你撇干净了。”
  周之俊没有接那个递到面前的碗。
  他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宋平空着的那只手:“班长,我有话想跟你说。可能迟了许多年,但你先听我说。”
  宋平浑身剧烈地一震。
  作者有话说:
  周之俊X宋平这一对是我本人的心头好没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