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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春日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宋平和那两个出警的民警说了十几分钟的话,三个人便一起走进了安良家的客厅。秦淮顺势站起身来,对着那两个警察点了点头。
  宋平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交代一件十分寻常的事儿:“小淮,你先跟着两位警官走一趟。发生了什么如实说就行了,不用害怕。”
  秦淮抬起手来擦了擦脸上的血,却摸到了一手结了痂的暗红血块:“好,麻烦警官了。”
  其中一个年纪轻点的民警摸了摸腰间的八大件,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手铐拿出来。身旁的同事轻轻推了他一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这个年纪大点的民警对秦淮说话的口吻很客气,是那种异样的客气:“麻烦了,就去登记一下就行了,这不是毕竟死了人嘛…”
  秦淮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周之俊,却被周之俊误会了他的意思,轻轻拍着他的胳膊:“没事儿的,你不要紧张…”
  “我没紧张。”秦淮甚至露出了一点笑意:“我是想说,你跟宋哥能去医院里看着安良吗?没人陪着他,我不放心。”
  “好。”宋平答应得很快:“你那边完事后我就去接你。”
  秦淮和那两个民警一起走到楼下的警车中时,侧过身子看了一眼地上刘翰的尸体。救护车已经给他的尸体盖上了白布,连带着他身下那一滩殷红的血迹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看着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一片白。
  可是秦淮没有忘记那个人掉下去的时候的样子,刘翰一直到最后一刻,都与秦淮对视着。
  若是按照迷信的说法,濒死之人会将凶手的样子印在自己的瞳孔里。从此以后即便入了转世轮回,也总还是记得是谁杀了前世的自己。
  刘翰到死都不肯闭上眼睛,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无稽之谈。
  “真是个疯子。”秦淮坐在警车的后座看着窗外,目光中有一点难以察觉的厌倦。
  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刘翰。
  “之俊。”宋平站在安良家的窗台前,背着光的身影看上去沉静而肃穆。
  周之俊走到他的身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宋平垂在身体一侧的手腕,轻轻摩挲着,语气比动作更温柔:“什么事?”
  宋平的目光落在楼下的那一片草地上,物业的人已经在忙碌着收拾血迹了:“你觉得这个人,是自杀吗?”
  周之俊握着他手腕的手突然一紧:“宋平…”
  宋平转过身来,笑了笑后伸手将周之俊半揽在了自己怀里:“你放心,警察那边我打好招呼了,倒不会为难小淮…其实本身也就是说不清楚的事…”
  周之俊看着他:“你不相信小淮?”
  宋平抬起手摸着周之俊的侧脸,像是在抚摸一只温顺的,脆弱的小动物的皮毛那样小心翼翼的:“如果刘翰要杀的人是小淮他自己,我都不相信小淮会把他从楼上推下去。可是一旦涉及到安医生…”他看着周之俊:“之俊,我是真的不知道。”
  周之俊沉默了片刻,额头抵着宋平的脸:“小淮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似乎是为了让自己和面前的人都信服,重复了一遍:“他是个好孩子。”
  宋平点了点头,摸着周之俊的脊背:“是,我知道。”
  他是你一手带着长大的少年,整个少年时代都曾在你的庇护下生存,又怎么会不是一个好孩子呢?
  宋平将周之俊搂得更紧了一点,声音平静:“警察那边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小淮应该走流程录完口供就能出来。我其实刚才觉得不对劲的是另外一桩事情…是刘翰的事。”
  “刘翰的什么事?”
  春日的阳光落在周之俊的脸上,分明是和寒冬一样的颜色,却无端地带了几分暖意。是金灿灿,暖融融的一块丝绸,覆盖在人的身上,让眉目再冷厉的人都变得温和了许多。
  宋平凝视着周之俊的脸,许久没说话。
  周之俊没等到他的回答,抬头笑道:“你看什么呢?”
  “看你好看。”宋平回过神来,摸了摸周之俊的脸:“有的时候真的觉得,这么多年你一点儿也没变过,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
  “老了老了。”周之俊摇了摇头:“孩子都那么大了,都会惹祸了…”
  他突然露出一点笑意:“你看我们俩像不像那种孩子考不上大学的中年人?站在这里发愁…”
  宋平也跟着笑了,声音温和得像是一杯蜂蜜水:“小淮的事不用操心。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刘翰的事情。”周之俊笑着看了宋平一眼:“贵人多忘事?”
  “哦对,说到刘翰…其实底下人那天来和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乡镇派出所记录的东西全是他自己的一面之词,看着挺唬人的但其实经不住推敲…一个县里最大的三甲医院,能有多少个医生?怎么可能全去协助一台手术了?再说急诊室的医生很多都是规培的医学生,去协助手术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宋平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点了一根:“我让他们再去往下查了一下…结果还挺有意思的,你想听听吗?”
  周之俊趁其不备将那根烟从宋平的唇齿间偷了出来自己抽了起来,在一片清澈的烟雾中,他看着宋平:“给我说说。”
  宋平脸上的神色是一种带着怜悯的不屑:“他其实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因为要是真算起来,他的儿子是死在他自己手上的。”
  离安良家最近的公立医院是二院。这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件好事,安良并不想一身血地被送到自己工作的单位去,然后成为三个月内大家茶余饭后食堂打饭时的谈资和笑料。
  接诊的急诊医生大约是个刚毕业的研究生,眉清目秀的看上去性格很好。他熟练地剪开安良的上衣,见安良的精神还好就笑道:“怎么搞的嘛…跟人打架了?”
  安良有气无力地回应:“你就先抢救我吧…我这都快疼死了…胳膊上那个伤无所谓,但是我现在高度怀疑腹部伤到了脏器,你帮我看看我内脏还完整吗?”
  那急诊医生笑道:“我肉眼看不出来哈,先给你做个止血然后推上去照一下片子…来,胳膊抬起来…你也是医生?”
  安良笑了笑:“是。”
  二院急诊科的大夫像一朵芬芳的交际花,一边给安良处理伤口一边道:“那这是怎么弄得嘞…病人把你捅了?”
  安良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你就别问了…赶紧的推我上去吧,再耽误别等我血都流干了…”
  “死不了,别怕。”医生干脆利落地打了个结:“这就带你上楼。对了,有没有什么家里人想要来他们看你的?我可以帮你打电话哦!附加服务,以人为本!”
  安良垂下眼睛想了想,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别人都不用管…但是等会要是有个叫秦淮的人打电话过来,你就让他来二院找我,行吗?”
  “秦淮?是个好名字。”那急诊科的大夫接过了手机:“女朋友?”
  安良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不是秦淮第一次走进派出所的大门。
  事实上,在他年少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徘徊在这样蓝白相间的大门前,也曾经鼓起勇气走进去过。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甚至于在秦淮的生命中,他有短暂的一段时光是确定的,自己也能在这样的蓝白相间的门里工作。也许他会穿着一套不那么舒服的蓝色制服,但是心里会拥有永远的平静与安全感。
  命运天意弄人,他在这里做过原告,做过嫌疑人,却永远得不到他想拥有的身份。
  问讯室的桌子上有一杯温水,是那个年纪大一点的警察给秦淮倒的。他和自己的搭档在秦淮面前坐下,摊开了手里的工作日志,声音很温和:“你不要紧张,我们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和他的搭档不同,这个老警察的眼中有一种浸润在世间多年的熟稔与世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利落和机敏。他应该和周之俊宋平他们关系很好,连带着对秦淮也十分客气。
  看着他的脸,秦淮莫名觉得,自己曾经见过他。
  “好。”秦淮轻声道:“谢谢。”
  老警察翻开一页新的工作日志,写了个日期:“你之前认识死者吗?”
  秦淮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你是怎么和他起的争执呢?”
  秦淮犹豫了片刻:“我去找我…朋友,看见的那个人在…然后阻止他的时候,他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了。”
  年轻的警察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自己的同事轻轻碰了一下手肘。于是他重新看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没有再说话了。
  老警察重复了一遍:“自己跳下去了?”
  “嗯。”秦淮的神情很坦然:“我没来得及抓住他,所以他直接掉下了二十四楼。”
  老警察的眼神是一种被世事打磨过的锐利,他眯起眼睛看着秦淮:“你晓得他为什么要自杀嘛?”
  秦淮摇了摇头,与他对视着:“我怎么会知道呢?”
  年轻的警察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推开了一点:“我再问一下哈,有什么情况要如实交代的。死者真的不是你推下去的?”
  他想了想,对着面前的秦淮补充了一句:“你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你不要有什么思想上的顾虑…如实交代的话,对你自己是有好处的…”
  秦淮突然有些厌倦了,他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警察:“我没记错的话,法医的鉴伤报告三个工作日必须提交…这种可能涉及到刑事的鉴死,没有特殊情况的话24小时必须上报的,是吧?”
  老警察没有说话,目光沉沉地打量着秦淮。年轻的警察有些惊讶:“你怎么晓得…”
  “所以,”秦淮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你们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的话,可以等明天这个时候看法医的报告。是我推下去的,还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一定会有痕迹的。这些肉眼看不出来的痕迹,法医可以看出来。”
  他站起了身,声音平静:“要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可以走了吗?我的朋友还在医院里抢救,我非常担心他。”
  在他即将走出这间问讯室的时候,秦淮突然想起来他在那里见过面前的这个老警察了。
  “方警官,你七年前是不是在平安村派出所工作过?”秦淮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头也没回地问道。
  老警察的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惊疑不定:“对,你认识我?”
  秦淮回过头笑了笑:“不认识,大概是觉得您挺眼熟的。”
  可是秦淮认识他,也还记得他。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了,他答应过安良,要一直往前看,不回头。
  于是秦淮走下了派出所的台阶,走进了带着料峭的却也温暖的重庆春日阳光中。
  秦淮打给安良的电话响了一下就被接了起来,对面的人声音拖得长长的:“哪个嘛…”
  还有一句极轻的自言自语:“再不是秦淮我就真的要恼火了…这都第几个电话了…”
  秦淮抿了抿嘴:“我是秦淮,我找安良。”
  对面的声音立刻拔高了:“总算等到你电话了!我这里是二院的急诊科,你过来看你朋友吧!知道怎么走嘛?”
  秦淮皱了皱眉:“他情况怎么样?”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不好说,你先过来我再和你详细说吧。”
  像是心中被人坠了一块铅石投入了深海,秦淮猛然觉得透不过气来了。他站在派出所的门口剧烈地颤抖着:“别!我求求你告诉我,他人怎么样了?我现在就过来…”
  电话那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不知道得有多缺心眼的大夫才能跟秦淮开这个玩笑:“你别着急嘛…不逗你了不逗你了,你朋友刚拍了片子,人没事儿,没伤到主要脏器,这时候在做深度缝合呢…你赶紧过来吧,他问我好几次你来了没有了…”
  秦淮无声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从一种紧绷的状态下回过神来:“麻烦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到,谢谢医生。”
  “那老方,结案报告就这么写,你看看行吗?”年轻的警察将手里打印出来的报告递给了站在窗边的同事,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他咋还没走?我还以为他走了,跟谁打电话呢这是…”
  被喊做老方的警察手里拿着一根烟,没有说话。他扫了一眼结案报告上的“无刑事嫌疑”,点了点头:“交上去吧。”
  “对了老方,刚才我还想问你呢…你认识这个叫…叫秦淮的?”年轻警察低头看了一眼报告,才记起来了秦淮的名字。
  老方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是被手里的烟呛的眼眶发红:“我记得他,我记得那个小娃儿…”
  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