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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冬去

书籍名:《暗河》    作者:西北望

  秦淮到了二院急诊科门口的时候,正准备再给安良打个电话,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小淮,这里!”
  他回过头去看,宋平正站在墙角边抽烟,看见秦淮来了就将手里的烟蒂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走过来揽过秦淮的肩膀:“之俊在给安医生办住院手续,让我在这里等你。警察局那边没什么事儿吧?”
  秦淮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抿了抿嘴:“没什么事。安良怎么样了?”
  “刚才被推进去做深度缝合还有止血了,但是问题不大,只不过需要住上几天的院。”宋平和秦淮一起走到医院的电梯里:“你怎么样?”
  秦淮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耳语一般,在电梯这样狭小的空间里也需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我能有什么事?”
  “小淮你就别犟了,之俊很担心你。”宋平伸手在秦淮的后脖颈儿捏了一下,是个亲昵的捏小动物一样的姿势:“我说的不是身体上的伤…”
  “我真没事儿。”秦淮摇了摇头:“就是总给你和我师父添麻烦,我心里过意不去。”
  “什么时候和我们这么见外了?”宋平笑了笑,他笑起来是让人觉得很亲近的温和:“这么多年照顾你就是我和你师父的责任,什么叫添麻烦。”
  “谢谢宋哥。”秦淮先走出了电梯门:“安良在哪儿呢?”
  “之俊刚才给我说了病房号是207。不过,”宋平拉住了秦淮的手腕:“你先等一下。”
  二院住院部的走廊是狭长的,暖融融的春日阳光也难以透进来半分。宋平背着光站在窗前,凝视着面前的秦淮。不知道为什么,秦淮觉得此刻的宋平在犹豫和挣扎。
  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宋平身上的两种情绪。
  在秦淮眼里,宋平一直是温和的,从容的,果断的。他没有周之俊看上去那么冷厉,但是为人处事有的时候比周之俊要老练冷漠得多。宋平很少有犹豫和不知所措的时候,这是天性使然,也是环境所致:他所做的一切,不允许他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秦淮知道宋平想要和自己说什么了。于是他索性不急着抽回自己的手腕:“好。”
  宋平依旧在犹豫,像是在想要如何开口才不会让秦淮难过或者多心。他面前的这个少年看上去像是一棵沉默的白杨树,无动于衷的同时却脆弱而易折。
  “宋哥,你是不是还是觉得,刘翰是我推下去的?”
  秦淮的直白让宋平有一瞬间的错愕:“小淮…”
  那种如影随形的厌倦感又弥漫上来了,让秦淮浑身上下都是一种隐隐约约的躁动不安和厌烦。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解释这个问题多久。剖心自证不是他的风格,那种“剖开肚子给你看我吃了几碗粉”对于秦淮而言更是荒唐。他相当习惯被误解,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愿意解释什么。
  因为解释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一点他从小就意识到了。
  秦淮想起了小时候的这一瞬间,一种无言的自我厌弃就像是寻觅到了旧途的困兽,在他的心中默不作声地徘徊了起来。
  他不能这样,不能继续想下去。秦淮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手心,在一种钝痛中恢复了意识的清明:他答应过安良不会再困于从前的事情,那他就要说到做到。
  他的神明只会赐给他一次机会,他不能以此来冒任何险。
  “我已经和警察说了,让他们等法医的验尸报告。宋哥,你总不会觉得,法医那边也是我能买通的吧?”秦淮将自己的手腕从宋平的手里抽了回来:“我告诉过安良,刘翰是自己跳下去的。我能对任何人撒谎,甚至对你和我师父撒谎,但是我不可能再对安良撒谎了。愿不愿意相信是你们的事,但是现在我要进去看安良了。”
  他的背影清瘦而萧肃,宋平徒然地伸手想要抓住秦淮:“小淮,你别生气…”
  秦淮连头都没回,径直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医院尽头的窗子里透出一点温暖的光,是脆弱却又显眼的一道光。
  秦淮朝着那道光走了过去。
  病房里,安良躺在病床上正在跟床头边的周之俊说着话。
  周之俊的手里还在削着半个苹果。这人不知道什么毛病,特别喜欢给躺在病床上的人削苹果吃。削又削不好,落到最后就剩下个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果肉。
  秦淮一推门进去,就看见周之俊蠢蠢欲动地准备把手里那个果核喂给安良吃。他立刻出言阻止了这一幕惨剧的发生,以防安良被呛死了:“师父,你干什么呢!”
  周之俊回过头来看见是秦淮,居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地向自己的徒弟邀功:“你来了?我准备给安医生喂个苹果吃…”
  “你别喂了,你留着自己吃。”秦淮没好气地走过去:“安良刚做完手术,怎么能吃这种东西。”
  他转身看着病床上的安良的时候,语气放温柔了许多:“你怎么样?不好意思啊,派出所那边耽搁了一点时间…还疼么?”
  安良听见秦淮看不上周之俊削的苹果,大约是觉得好笑,刚露出一点笑意就被腹部的伤口疼痛牵扯的笑容都变了样。他还要在秦淮面前逞强:“不疼了…”
  秦淮坐在安良的床头,伸手握住了安良露在被子外面的一节皓白的手腕。他的声音轻得仿佛是一声叹息:“怎么可能不疼呢…受了伤哪儿有不疼的道理?”
  他无处触碰安良,只能摩挲着那露在外面的苍白的手腕。安良虽然是个男人,但是一直以来都过着安稳又精致的生活,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伤呢?
  一想到这样的伤还是在自己面前受的,秦淮觉得几乎要抑制不住心头那一阵蹿出来的邪火。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那一把匕首当着他的面捅进安良身体里的样子。
  连秦淮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刘翰没有选择跳下去的话。在二十四楼的阳台边,他是不是真的能忍住不将面前的人推下去。
  世人都是肉体凡胎,被刀子刺到身体里就会觉得痛。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眼看着刀子刺到爱人的身上,自己还要痛上许多倍。
  秦淮握着安良的手腕,低下头擦了擦眼睛,却擦到了一手背的眼泪。
  周之俊大约是看见秦淮在流眼泪了,却体贴的什么也没说。他握着手里那个被秦淮嫌弃的苹果:“小淮,我先去找你宋哥说个事儿,你陪一下安医生…我们晚点儿来看你们。”
  秦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还是安良露出虚弱的一点笑意:“好,谢谢了。”
  周之俊摆了摆手,临出门的时候用力按了一下秦淮的肩膀。
  他走到病房外,看见正站在走廊里打电话的宋平:“怎么非要赶在今天…纪委的人已经去了吗?算了…先别通知他家里人,这边出了点问题…好,你先按我说的办…”
  宋平看见从病房里出来的周之俊,冲他笑了一下,又皱着眉头对电话里的人道:“先挂了。”
  周之俊走到他身边,将那个被秦淮嫌弃的苹果塞给了宋平:“吃。”
  宋平摸了摸他的手背:“特意给我削的?谢谢啊。”
  周之俊没说话,看着宋平一口下去就咬到了苹果核后才低声道:“刚才的电话是怎么回事?”
  宋平怀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苹果,却还是回答了周之俊的问题:“纪委的人去四院了,已经到了。”
  周之俊沉默了片刻,目光意味不明地落进身后的那扇门里:“怎么是今天?”
  “材料交上去审核之后纪委就应该会成立工作组,算时间也应该是这几天的工夫。但是安医生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说事情都赶到一块儿去了。”宋平摇了摇头:“他也是运气不好。”
  “韩建林知道这件事了吗?”
  “暂时应该还不知道,但是过了一个工作日就要通知家属,也瞒不了多久的。纪委那边的办事流程你是清楚的,尤其是…”宋平叹了一口气:“对方有确凿的证据…”
  周之俊什么话也没说,他从宋平的手里拿过了那个苹果:“别吃了,我没削好。”
  宋平知道他在掩饰什么,轻轻摸了摸周之俊的胳膊:“他咎由自取。”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安医生可怜。”周之俊将手里的苹果扔进了垃圾桶:“小淮也可怜。”
  这世上人来人往的人潮汹涌,我们大概都是旁人眼中的可怜人。身不由己,命如浮萍的一生。
  “你哭什么?”安良伸手擦了擦了秦淮的脸:“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爱哭了,之前我怎么就没注意到…”
  腹部的伤口疼起来抽丝剥缕的,让安良每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喘一口气。
  秦淮眼睛通红却还不愿意承认:“你都这个样子了,就别说话了…”
  大概是要安良不说话比要他登天还难,这人生来就是活泼又好动的性子。秦淮不让他说话他偏要说:“我手机呢…我就说少了个什么东西…”
  秦淮实在拿这人没办法,陪着他一起在床头柜边找了半天手机,就听到身后有人带着笑:“找手机呢?手机在我这。”
  秦淮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插着口袋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安良的手机。
  那年轻医生大约是和安良认识,自来熟地把手机递给秦淮:“你就是秦淮?”
  安良靠在枕头上笑了笑:“你不给我我都忘了我手机还在你那…”
  秦淮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从声音里可以听出来这人就是接他电话的那个急诊科医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喜欢这个年轻的医生。
  其实原因是多么的显而易见却又让人羞于启齿呢?秦淮看着面前的人:长得不错,性格也好,还是和安良一个职业。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比他要适合安良的多。
  如果安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呢?如果他发现面前的这个医生是更好的选择呢?
  和面前的这个医生相比,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这些想法荒诞不羁却又来势汹汹,在秦淮的心里安营扎寨,催生出了他的惶恐与不安。
  惶恐与不安让秦淮整个人都有点儿僵硬,他冲着那人一点头:“是我。”
  年轻医生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听病人之前的那个语气,我还以为他要找的是女朋友呢…”
  秦淮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妄念让自己多心,他总觉得面前的人话里有话。
  安良看了秦淮一眼,就知道面前的人在转动一些什么可笑的念头。
  幼稚,好笑,却又让人觉得可爱,这就是他看此刻的秦淮的样子。那些秦淮曾经错过的少年时期的怦然心动,犹豫不决,患得患失,在他成年后却像是被回馈的礼物一样落到了他的身上。
  安良朝着面前的医生伸出了手:“手机还我。”
  “行。”那个医生眨了眨眼睛:“对了,刚才还有个叫陈奇的打电话来了,我看他那个架势要是不告诉他你在哪,他能把我的祖宗十八代都骂进去。所以他估计一会儿就到…我叫白致,晚点巡房再来看你啊!”
  说完他也不管安良要不要他看,想不想他看,挥了挥手就出去了。
  等到白致的身影消失在了病房门口,安良才将脸上的一点笑意藏了起来,转头看着正在无事生非没事找事地给他收拾床头柜的秦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秦淮不看他,语气倒还是温柔的:“没事儿啊。”
  安良心里冷笑一声,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做出“哄吃醋的对象”这种小儿科的事情。他抬了抬手,因为全身上下疼得也就一只手能自由活动了:“过来。”
  秦淮终于不摆弄手里那个纸巾盒了,他看着安良:“怎么了?”
  安良想要支起身子坐一会儿,却实在碍于刚缝合好的腹部伤口限制了他的发挥。于是索性破罐子破摔,冲着秦淮伸出两只手:“给抱个一分钟的。”
  秦淮看着安良,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突然俯下身来紧紧地搂住了安良,只是他俯身的动作太着急了,险些生生将安良压出了一声呻吟:“疼疼疼…”
  秦淮慌张地起身,手足无措地去拿床头的水杯:“你…喝不喝水?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安良的那一句“我不喝”卡在嗓子眼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人已经慌张地同手同脚地走了出去。他垂下眼睛笑了笑,手心里还是秦淮身上的味道。
  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秦淮的心跳。
  秦淮拿着水杯到护士站问了一句水房的位置,还在心里盘算着晚上等周之俊来接班了,他能回家给安良做点儿什么好消化的吃的。
  身后有人喊他的时候秦淮还觉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一回头却连来者是谁都没看清,只觉得鼻梁上突然一阵剧痛。
  秦淮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湿漉漉的暗红的血。
  秦淮:这条命,苦过苦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