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宝宝在子宫内的生活
前面讲的几个孕期并发症都是源自母体。而怀孕除了母体的变化之外，自然还有和胎儿有关的事情。
如果说子宫是宝宝居住的第一间婴儿房的话，那么羊水、脐带、胎盘就相当于婴儿房里的配套设施，在医学上，我们称其为“胎儿附属物”。这些配套设施当然是为了配合胎儿生长发育的，它们是连接妈妈和宝宝的桥梁；而如果这些配套设施出了什么问题，那么，出现危险的可能不仅仅是胎儿。
这一章，就专门讲讲“婴儿房”里的这些物件。
01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逐个介绍这些配套设施之前，有必要先来参观一下这个“婴儿房”。
宝宝来到这个世上居住的第一个房间当然就是子宫了，而这个房间里充满了羊水。人类是不能在水里呼吸的，所以胎儿在出生之前肺是没有被打开利用的，宝宝所需的氧气和营养物质全部都由脐带供应。这条细细的脐带一头连着宝宝的肚脐眼，另一头连着胎盘。胎盘外观看上去就像一个圆饼，但如果放到显微镜下看，就会发现有无数像树根一样的东西扎根在子宫壁里。这些“树根”在医学上被称为胎盘绒毛。胎盘的这些“树根”有多少呢？如果我们把这些扎根在子宫壁里的绒毛都铺平的话，面积大约是14平方米，足够做一个宽敞的卧室了！而子宫壁内的血管则是毫无保留地向这些“树根”敞开的，血液是极其丰富的，可以说，胎盘的这些“树根”就是完全“泡”在子宫里。研究发现，到了孕晚期，母体子宫血管内的血液以每分钟500毫升的流量进入胎盘的绒毛间隙，就是说母体每分钟就要有大约一矿泉水瓶的血量被送到胎盘位置，供胎儿从中吸收养分。人体内全部血液总共4000～5000毫升，就相当于每分钟会有10%的血液流经胎盘。在对“婴儿房”有了大体了解之后，我们再来逐一对这些设施进行介绍。
羊水的主要成分是胎尿
先说说羊水。羊水是什么呢？从来源上讲，羊水的主要成分就是胎尿，当然还有少量其他来源，如羊膜分泌等，但是主要还是胎尿。前面说过，胎儿居住的宫腔里充满了羊水，但是胎儿也不是简单“浸泡”在羊水中的，他还会和周围的羊水有互动，比如说吞咽。足月的胎儿在宫腔里每天可以吞咽500～700毫升的羊水，相当于每天喝一瓶娃哈哈矿泉水。所以，说人是吃屎长大的恐有不妥；但是，说人是喝尿长大的，那绝对是有科学依据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尿，百分百纯天然——童子尿！可别觉得恶心啊，别想象成你自己的小便，胎尿和成人小便完全两码事。胎儿在子宫里面，没有受到一点儿外界尘世间的污染，可谓冰清玉洁，羊水里也就只有少量激素和无机盐。
由此可见，羊水在宫腔里不是一潭死水，而是一边在生成的同时，一边又通过各种渠道被吸收回去，比如宝宝的吞咽，所以，羊水是在动态变化的。那么，羊水的量也就不会是固定的值，而同样是在不断变化的。所以，你去产检做B超测量羊水指数，每次的数值都不一样，可能上次指数只有8厘米，这一次就有13厘米了，没准就差了一泡小便呢。只要羊水的量在正常的范围内波动就是正常的。
羊水栓塞症状没那么热闹，但很可怕
《道德经》上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水，自身无定形、无定向，可“处众人之所恶”，可谓“大象无形”，因此也最让人琢磨不透。就像羊水，当它在子宫里的时候，是胎儿生长发育不可或缺的环境；但是，如果它去错了地方，结果可能也是毁灭性的。
曾经有一次，春哥前一天夜班，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还没下班，在食堂碰上他，人看上去还很兴奋，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春哥，还以为你已经回家了，干了一个通宵了怎么还在啊？进化成钢铁侠了？”
“昨晚又抢救了，还要写记录，这才刚忙完。”
“又抢救了？快说说，什么情况？”一听说有抢救，我也来了精神。
“羊水栓塞。”春哥吃了口菜，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四个字。
我顿时一口饭差点儿没喷出来：“什么？羊水栓塞？”
“是啊。”虽然春哥的语调依然平静，但是，从他微微上扬的眉毛和上挑的嘴角中，我看到一丝得意的微笑。
“现在患者情况怎么样？”
“要是患者情况还不稳定，我现在能在这儿吃饭吗？”春哥得意的微笑渐渐在脸上晕开了。
“哇噻！这次真的是‘信春哥，得永生’了啊！”
春哥笑而不语，低头吃饭，感觉他此刻已经沉浸在巨大的成就感之中了。
“快快，具体说说，怎么发现的？产前还是产后发生的？”
“我想应该是产前就发生了。是一个凌晨拉产钳的患者，胎心突然减速，考虑胎儿宫内缺氧拉的产钳，结果胎盘出来以后就一直不停地出血。这个出血跟平时胎盘娩出后的出血很不一样，正常的应该是一阵涌出之后马上就少下去了，就算宫缩不好，再出血也应该是一阵一阵像喷泉一样地往外冒。但是这个患者的出血很不一样，是不停地流血，就像河水一样持续不停地流，颜色鲜红。”
“哦，那应该是凝血功能出现问题了。”
“嗯，我当时就觉得不对，马上抽了血去化验。”
“那患者还有什么其他症状？比方说传说中的大呼一声就不省人事之类的？”
“你当拍电影呢？真正紧急的时候，哪有那么热闹？‘大音希声’听说过吧？有时候，安静才是最可怕的！”
“那患者就没有一点儿其他表现？”
“有啊，我当时边缝合会阴边问她有什么不舒服，她说就感觉有点儿胸闷，透不过气来，那时候血压和血氧饱和度还是正常的。不过，这种出血表现，再加上这些症状，我就开始怀疑是羊水栓塞了，所以马上给了她两支甲强龙，然后叫血库备血。”
“然后就好起来了？”
“要是马上就好起来了，我现在就在家睡觉了！很快患者开始烦躁起来，本来还会回答我的问题，突然就不配合起来了，很急躁地对我说：‘医生，我都难过死了，你怎么还没好！’同时身体不停地扭动，血压和血氧饱和度也突然下降了。我知道肯定出事了，赶紧打电话叫三唤抢救。”
“当时出血很多吧？”
“到这个时候其实总出血量也不是太多，也就七八百毫升的样子吧，最多1000毫升。就这点儿出血量，在咱们产科还真算不了什么，但是急诊查的凝血功能提示已经严重DIC了。羊水栓塞就是这样，出血还没有很多的时候，凝血功能已经非常糟糕了，然后反过来再引起更加严重的大出血。大出血不是原因，只是结果。”
“看来昨天晚上是够你们喝一壶的了。现在患者意识怎么样？”“很清楚。我来吃饭前复查的凝血功能已经明显纠正过来了。刚才我问患者当时有什么感觉，她说有一种濒死的恐惧感。”
医生也要会“独孤九剑”
一直到21世纪，全世界范围内的产妇生孩子也还是有生命危险的，虽然孕产妇出现危险的概率在逐年下降，但仍然不容忽视。而羊水栓塞就是产科杀手中的绝顶高手，死亡率在60%～80%，即使是在欧美这样的发达国家也概莫能外。用“九死一生”来形容羊水栓塞一点儿都不夸张。据统计，羊水栓塞是英国导致产妇死亡的第五大原因；而在新加坡，这一公认的卫生状况位于世界前列的国家，30%的孕产妇不良结局是因为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除了结局差之外，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特点——发病急骤。这已经不是用“快”可以形容的了。因羊水栓塞而发生不良结局的患者中，大约有1/4是在出现症状后的1小时之内发生危险的，而从出现症状到最后的间隔时间，最短的只有10分钟！可以说，羊水栓塞起病前通常都毫无征兆，令人猝不及防，在医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患者已经失去抢救的时机了。
如此凶险的疾病，目前我们对它却还知之甚少。究竟是什么病因、什么发病机制、发病后体内发生了怎样的病理生理改变，目前都还不清楚。只是猜测，可能与羊水进入母体血液后引起的过敏反应有关。但是，后来又有人发现，在正常孕妇血液中也可以查出羊水成分，而实际上羊水栓塞的发病率却远没有那么高，只有1/3000～1/30000。对于这种疾病了解得如此之少，也就更让医生防不胜防了。
前面已经提到，羊水栓塞的一大特点就是发病急骤，所以，医生在处理的时候，一个关键之处就在于反应要快。这就是医生和死神赛跑，要尽可能快地赶在死神之前，把患者拉回来。但是，因为羊水栓塞的临床表现多种多样，等到各种典型的临床表现都出来，足够支持诊断了，那时候也已经晚了。羊水栓塞给医生反应、处理的时间很短，所以，处理羊水栓塞，医生要像《笑傲江湖》中的“独孤九剑”一样，“料敌先机，后发先至”。
可以说，死神手下有几个向医生宣战的顶尖级杀手，而每个产科医生脑子里，都装满了这些杀手的惯用招数，等待杀手们随时过来挑战。碰上可疑症状的患者，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看看符合哪种情况，首先找出针对大招的应急预案。但是，既然是顶尖级杀手，它如果总是按常理出招就好了，它总是喜欢先散布烟幕弹，冷不丁发个大招，让你猝不及防。所以，每个产科医生都不会放下戒备的心。
在那个夜班，春哥与羊水栓塞这个绝顶高手遭遇、过招，凭借他机警的反应和过硬的专业素质，最终战而胜之，把患者抢救了回来，他脸上得意的微笑也就不难理解了。相信这种巨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其他任何职业都无法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