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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商(全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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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绿色环保”只是海市蜃楼吗

书籍名:《情商(全六册)》    作者:丹尼尔.戈尔曼



在5世纪的印度佛教典籍《清净道论》中,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准确地说,我们称之为“双轮战车”的东西到底位于何处?是在车轴上、车轮里还是车架上?或是车辕上?

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都不是。我们所说的“双轮战车”指的是组装起战车的所有零件的暂时组合,其本身并不存在,只是一种虚幻的形象罢了。

古代佛教典籍从这一角度深刻剖析了令人难以捉摸的“自我本性”问题,说明其既不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之中,也不存在于我们的想法、感觉、知觉或行动中(这一分析方法比现代自我解构哲学思想早了15个世纪)。这种洞察方法也可以应用到游戏机、搅拌机以及其他任何人工制造的物品上,每一件物品都可以分解为大量的组合零件以及制造步骤。


我们把工业工程师对商品的解构称为“生命周期评估研究”。运用这一研究方法,我们可以把任何商品系统地分解为构成该商品的零件以及工业生产的步骤,并以近乎外科手术的精密程度分析商品从最初的生产步骤直至最终的回收处理这整个过程对大自然造成的影响。

“生命周期评估研究”的开始自然而然。最初的研究是在20世纪60年代由可口可乐公司进行的,目的是比较塑料瓶和玻璃瓶各自的优缺点,并将废瓶回收的益处进行量化。随后,这一研究方法慢慢地应用到了其他工业领域。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品牌公司在产品设计或制造过程中开始运用这一方法,甚至很多国家的政府也用这种方法对企业进行管理。

生命周期评估方法是由一个自由组织创造出来的,该组织成员包括几位物理学家、化学家和工业工程师,目的在于详细记录生产制造过程的诸多细节——使用了什么原料、消耗了多少能量、产生了何种污染、释放了什么有毒物质、具体数量是多少……整个冗长烦琐的生产链中每一个基本步骤都要进行测量。古老佛教典籍中那个关于战车的问题列举出了一些制造零件,如今,对于MINI  Cooper汽车的生命周期研究也可以将其分解为数千个零件,就好像控制电气系统运行的各个电子元件一样。正如战车可以分解为几个主要的构成部分,这些电子元件也可以解构为各种各样的导线、塑料和金属。将这些元件依次连接起来的链条再组合在一起,从而进行原料提取、制造、运输等环节。这些元件控制着汽车的仪表盘、电子扇、雨刷、灯、点火系统和引擎等的运行。具体到每一个元件,又可以进一步分解为上千个独立的工业步骤来加以分析。总之,这辆小汽车的生命周期研究可以包括数十万个独立单位。

为我介绍这一领域的人是格雷戈里·诺里斯(Gregory  Norris),哈佛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工业生态学家。他拥有麻省理工学院的机械工程学位和普渡大学的航空工程学位,曾经作为研究航空结构的航天工程师为美国空军工作过多年。他的资历无可挑剔,并且爽快地承认:“生命周期研究工作并非只有顶级科学家才能进行,当然我的能力的确不错。因为这项工作主要就是进行数据记录。”

通过细致入微的分析,我们制定了一系列测量单位,可以测算出一辆汽车在整个生命周期——从生产到报废的过程中产生的有害影响,比如消耗的原料、能源和水,产生的光化学臭氧,对全球变暖的影响,排放到空气和水源中的有毒物质,以及带来的有害垃圾等。生命周期评估可以揭示汽车从生产到报废的整个生命周期中所排放的污水量,以及驾驶过程中所排放的废气。

另一个可以用来解释工业步骤性质的恰当比喻是8世纪一篇中国古文中描述的玉皇大帝的天网。那篇文章告诉我们,在玉皇大帝居住的天庭中,有一张可以覆盖四面八方的神奇天网。这张网上的每一个节点处都镶嵌着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宝石的切割十分精细,每一个切面都能映出这张网上其他所有宝石的样子。因此,这张无边无际的天网上所有的宝石相互间都有联系,每颗宝石都能映照出其他所有的宝石。

各种天然及人造的系统,例如各供应链之间及其内部都存在着无尽的联系,而天网这一形象就可以生动地表现出这种联系。诺里斯带我参观了玻璃器皿,也就是那种盛放果酱和意大利面酱汁的玻璃瓶的生命周期评估过程。我们最终走到了一个像迷宫一样的网状图面前,上面显示着原料、交通、能源供给之间的相互关联,密密麻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生产这种盛放果酱(或者任何相似的需要用玻璃容器盛放的东西)的瓶子需要来自几十家不同供应商的原料,包括硅砂、氢氧化钠、石灰石和其他许多无机化学物质。同样,能源供应商的服务也不可或缺,比如天然气和电能。而每一家供应商又要从别处购买原料,拥有几十家自己的供应商。

自古罗马时代起,玻璃的基本制作工艺就没有发生过大的改变。如今,依靠燃烧天然气供能的大熔炉需要一天24小时保持1  093摄氏度的高温,才能将石英砂熔化,制作成窗户玻璃、玻璃容器和手机屏幕。实际上,玻璃的制作过程远没有那么简单。玻璃罐制作过程中最重要的步骤有13个,由1  959个独立的“基本步骤”组成。整个生产链上的每一个基本步骤又包括数不清的次要步骤,每一个次要步骤又是数百个加工过程的结果。依此类推,这样的链条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我请求诺里斯再给我讲解一下其中的细节。他说:“我们就以氢氧化钠的生产为例,这个过程需要氯化钠、石灰石、氨水这些原料,还需要燃料和电能,然后得把这些原料运输到加工厂。而氯化钠本身的生产又要包括原料的开采和水的应用,还需要其他原料、设备、能源和运输等。”

“由于每个步骤都关联到其他许多步骤,”诺里斯说,“我们需要以一个新的视角来看待问题。”

还有一种看法是,虽然与玻璃罐的供应链相关的不同连接看起来似乎永无止境,但它们最终都能连接到之前的其他连接。正如诺里斯所说的那样:“如果你将玻璃罐供应链上的1  959个连接全部审视一遍,你会发现有许多反复循环的连接,这个链条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只不过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对于这种重复性的环形连接,诺里斯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他解释说:“制造钢铁需要电力,而建造并维持一座电厂则需要用到钢铁。你可以实事求是地说这个循环是反复进行的,没有尽头,但如果往源头追寻就会发现,越是靠近上游,那些工业步骤的多余影响就越小。”

看来,“天网”这一比喻在工业系统中也有不适用的时候,就像神话中那条可以咬住自己尾巴的衔尾蛇一样。这条衔尾蛇代表着永远重复进行或自我创造的事物的循环或更新。

在工业过程中,衔尾蛇还可以象征一种“从何处来,回何处去”的理想式概念,即一件产品中使用的所有原料都应经过特殊加工,以便回收后可以进行生物降解,变为大自然可以重新吸收利用的化合物或者其他产品的制作原料,也就是说,经过回收后还可以继续用于制造其他产品。这样的模式与现行的“从生到死”模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如今这种模式下,一件废弃产品最终只能堆在垃圾掩埋场里,向大自然释放毒素,或制造出新分子或其他什么噩梦。

在与诺里斯进行虚拟会议时,我可以一边和身处缅因州的他通过电话交谈,一边在马萨诸塞州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的内容与他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一样。就在我们交谈的过程中,那些有关战车、天网和衔尾蛇的形象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通过分析生命周期评估的过程,玻璃罐的供应链上将近2  000个连接中的每一个都变成了一扇窗户,展现出了相应步骤对人体健康、生态系统、气候变化和资源消耗等方面的影响。

制造一个玻璃罐需要使用供应链上游的数百种物质,其中每一种都会产生不同影响。在制造过程中,大约有100种物质被排放到了水里,50种渗透进了土地。在释放到大气的220种不同气体当中,玻璃罐对人体健康造成的潜在危害有3%要归咎于玻璃制造工厂中原料氯化钠的使用,对生态系统造成的危害也有6%来源于它。

在玻璃制造过程产生的负面影响中,对生态系统的另一种占到16%的威胁源于熔炉的能源供给,单是对气候变化产生的负面影响中就有20%源于玻璃制造厂所需电能的供给。总的来说,玻璃罐制造过程中释放出的温室气体有一半来自玻璃厂,另一半来自供应链的其他环节。玻璃制造厂释放到空气中的化学物质包括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氮,原因在于燃烧了极少量的镉和铅之类的重金属。

在列举1千克包装用玻璃所需原料的清单时,我们发现整个生产过程的各个步骤用到的原料多达659种。这些原料种类繁多,包括铬、银和金,还有氪和异氰酸之类的不稳定化学物质,以及具有8种不同分子结构的乙烷。

这样的细节让人有些难以接受。诺里斯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进行影响评估工作,这样我们就能将其加以总结,制定出一些信息指标。”例如,我们想知道玻璃制造过程中生成了哪些致癌物质。生命周期评估结果就会告诉你,罪魁祸首是芳香烃,而其中人们最熟悉的就是挥发性有机化合物了。由于它们的存在,油漆和乙烯基塑料浴帘会散发出刺鼻的味道。在玻璃制造过程中可能导致癌症的诱因里面,这些化合物的影响占到了70%。

然而,这其中没有任何一种物质是在玻璃厂直接产生的,全都来自供应链的某个环节。针对玻璃罐的生命周期评估中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分析其影响的依据。根据分析结果,玻璃罐致癌的诱因中有8%来源于和建设、维护工厂有关的挥发性有机化合物;16%来自工厂燃烧熔炉所需天然气的生产制造;31%源于运输过程中用于包装玻璃的高密度聚乙烯塑料。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不应该继续使用玻璃容器盛放食物呢?当然不是。起码玻璃不像塑料那样会向液体中渗透有毒化学物质,而且可以反复回收利用。

但在诺里斯带我参观了玻璃罐生命周期评估过程中的重要步骤后,一个事实却让我感到极为震惊——通过这些烦琐步骤生产出的玻璃罐中只有60%是可以回收的。

我问诺里斯,从那60%的玻璃当中我们到底能够获取什么呢?他回答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回收的玻璃可以替代一部分新制造玻璃,这样就节省下了需要提取、加工和运输的相应重量的原料。“当然,回收后的玻璃依然需要加工和运输,但总体来说,玻璃回收还是可以带来益处的。”他这样向我保证,随后又举了一个例子,“每生产出一吨玻璃,可回收部分的28%就可以节省下约1  892升的水,并可以减少向大气中排放7.46千克的二氧化碳。”

虽然玻璃可以回收利用,但制造过程所带来的其他各种影响依然难以避免。这让我们对于“绿色环保”这一概念的认识发生了转变,从一种“非此即彼”的简单判断——“要么环保,要么不环保”——转变为一种错综复杂的深层思考。每个产品都包含各种各样千差万别的因素,每一个因素都会在不同方面展现出略好或略坏的影响。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有过现成的研究方法可以用来记录、梳理和展示各种产品从原料提取、制作、使用到回收整个过程中各个环节与步骤之间复杂的关联,也不可能将每个步骤对生态系统——无论是环境还是人体——的影响加以总结。

关于这一点,我们再来看看英国著名时尚设计师安雅·希德玛芝设计并限量2万只发行的手提包吧!希德玛芝的设计灵感来源于一个与她联系的慈善机构,该机构的名称叫作“我乃我所为”(We  Are  What  We  Do)。她决定利用自己的时尚平台引起公众对于“拒绝使用塑料购物袋”的关注。她的确做到了。


希德玛芝设计的手提包往往只在价格不菲的精品店里销售,但这次定价为15美元的环保手提包却在超市中出售。深夜两点钟,热情高涨的消费者就在英国定点超市的门前排起了长队。到上午9点,手提包宣告售罄。后来,该手提包在曼哈顿的旗舰店上市,30分钟就被抢购一空。等到手提包出现在中国的香港和台湾,销售现场甚至由于人群过于拥挤出现了踩伤事件,因此北京和其他几个城市的发售均被取消。在英国,每当展开全国性的针对回收利用的高标准的讨论时,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提起这款手提包。


希德玛芝开展的这一时尚生态活动从某个方面显示出,合理的生活习惯和产品可以促使我们改变自身的行为,而且我们必须改变。我们每次购物后拎回家的塑料袋对于生态环境来说都是一种灾难。仅在美国,每年就要用掉880亿只塑料袋。从圣保罗到新德里,你在任何地方都会发现这个庞大家族的成员们在微风中飘荡。它们简直无处不在——无论是灌木丛的树枝上还是排水沟里,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如果动物误吞入塑料袋或被困其中,严重时会危及生命。但塑料袋最大的危害还在于,它至少要经过500~1  000年才能被完全分解掉。

这并不意味着纸袋就更为环保。根据美国环保局的统计,与塑料袋相比,纸袋的制造过程要消耗更多的能量,污染更多的水源。至于到底应该使用纸袋还是塑料袋,我们只能说双方各有利弊。例如,塑料袋100%可以回收利用,但在美国实际上得以回收的塑料袋只有1%。

目前较为前沿的一项生命周期评估研究是1991年刊登在《科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它分析了分别以纸和塑料作为原料制作热饮杯的优缺点,这比我们之前的比较研究更加复杂。制造一只纸杯要消耗33克木材,而聚苯乙烯做成的杯子要使用4克石油或天然气,都需要大量的化学物质(该项分析研究暂不考虑对人体健康状况的影响)。制造纸杯所消耗的电能是塑料杯的36倍,产生的废水是塑料杯的580倍,其中还含有一定量的污染物,比如氯。从另一方面来说,制造塑料杯的过程会产生一种叫作戊烷的气体,从而导致温室气体的增多。除此以外,纸杯在垃圾掩埋场进行生物降解时还会释放甲烷。若此项分析研究的重点从对环境的影响转移到对人体健康的危害上,研究过程就更为复杂了。

话说回来,对于“用纸袋还是塑料袋”这一问题最明智的回答应该是:“都不用,我带了自己的购物袋。”在全世界许多地方,这已经成为公认的行为准则了。顾客要么花钱购买商店的购物袋,要么带上自己的购物袋。美国的商店也已经普遍实施了这一做法。但生命周期评估又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我们随身携带的那只购物袋又会产生什么影响呢?

在制作那款环保手提包时,希德玛芝的公司为使其尽可能地环保,花费了大量的心血——生产手提包的工厂要获得官方认证,保证公平工资、不雇用童工、为抵消其生产和运输的负面环境影响购买碳关税,且售价与成本价相当。希德玛芝甚至尝试过公平采购棉花作为原料,直接从小农户手中购买,但由于凑不足量随后放弃,转而使用有机种植的棉花。

然而,我们仍然忍不住想知道,这样一只模范手提包的生命周期评估会揭露出它对环境具有何种危害,或者说它还有何改进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