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情商(全六册)

乐读窝 > 哲学心理 > 情商(全六册)

第十二章 购物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大脑杏仁核

书籍名:《情商(全六册)》    作者:丹尼尔.戈尔曼



如果你想创建一个洗发水品牌,可以到新泽西州中部的各个工业园区去,随便找一家超大规模的个人护理产品生产商,他们就会向你提供原材料,并帮助你生产成品。此外,厂商还会专门为你设计独家配方。我认识一位企业家,他是一家由著名发型师创办的护发产品制造公司的合伙人。他告诉我:“所有业内人士都知道要去找这些生产商帮忙,他们替所有洗发产品做研发工作。这个行业内没有什么秘密,所有原料都有报价。”

洗发水的零售渠道共有三个层面:面向普通大众的连锁店、美容美发店和高端精品商店,三个渠道的零售价格逐层递增。普通连锁店处于市场最低端,通常选择大批量进货,因此出售的洗发水品种有限,原料比较固定,可变通余地较小。而美容美发店和精品商店对于洗发水更为挑剔,且绝不会因为原料而调低定价。

洗发水行业巨头都拥有自己的研发中心和生产基地,但它们所使用的原料和生产方法与其他公司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这个行业和其他行业一样,最关注的也是产品的成本问题。那位合伙人告诉我:“在制定洗发水配方的时候,决定我们选择什么原料的是定价而非消费者的需求。我们告诉配方师,为了保证产品销量,必须将原料价格控制在2.85美元以内,因为我们的销售渠道是普通连锁店。”

配方师说:“以这个价格,你不可能拿到那些原料。”

“但是几个月后,经过多次试验,我们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研制出了成本只需2.85美元的配方。如果使用的是有机原料,价格就会高出很多。”

所有洗发水都含有几种基本的化学原料:表面活性剂、调节剂、发泡剂和香味剂。其中应用最广的是表面活性剂,它能帮助去除头发中的污物;表面活性剂刺激性较强,会让头发变得干枯易断,所以配方师在其中加入了调节剂来中和洗发水的pH酸碱度;发泡剂可让洗发水容易起泡;香味剂则使各种洗发水拥有自己独特的味道。以上原料是洗发水的4种基本原料。除此之外,各家洗发水生产商都会在这些原料的基础上,添加数十种其他物质,以使自己的产品与众不同。

这些配料并非都没有毒性。有一位生态学家曾经很气愤地告诉我,他最近听说自己和妻子使用的洗发水中含有二  烷。这种物质是发泡剂生产过程中所产生的化学残留物,很可能会致癌,但产品的说明书里并没有将其列出。

如果你想买一瓶绝对安全的洗发水,最好不要选择那些名称听起来很环保,貌似含有某些植物原料的洗发水。因为它们所含的50种左右原料当中有很多可能会导致癌症、妇女不孕,或引起过敏、破坏人体免疫系统等,这些后果还只是洗发水诸多危害中的少数几种。当然,我并不是说使用一瓶某品牌的洗发水,或者用上几年就会导致这些后果,而是使用洗发水会提高这些情况出现的概率。

“自由肌肤”加倍保湿洗发皂则与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洗发产品,因为它只含有三种简单的成分——棕榈油、可可脂和椰子油。这些成分绝不会对使用者造成任何危害。此外,我还从“肌肤深处”网站了解到一系列个人护理产品中可能会对人体造成危害的成分。据统计,美国妇女平均每人每天会使用数十种护理产品。“肌肤深处”网站详细列举出了这些护理产品中哪些可能含有有毒物质,并建议人们最好远离它们,以保护人体最大的器官——皮肤。

虽然各化妆品公司都极力鼓吹自家产品的原材料均属纯天然,但化妆品的效果主要依赖的其实还是人工合成的化学物质。自2005年3月起,欧盟开始执行一项新规定,要求所有个人护理产品必须进行科学的毒素评估,其中所含化学物质必须全部接受“CMR检查”,即致癌物、诱导有机体突变物质及生殖毒性物质的检查。一旦发现某种原材料含有这三种有害物质中的一种或几种,就不能再应用于生产,或者只能在严格限定的范围内使用。至少在欧洲应当如此。

然而在美国,个人护理产品和化妆品中所含的大约1.05万种化学成分的安全性却得不到保障。环保工作小组称,这些化学成分中有近90%从未接受过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或化妆品行业内部的评估。而欧盟则为此专门设立了毒理学家委员会。该委员会由来自欧洲大陆各个实验室的科学家组成,每个季度都对这些化学成分进行定期评估。

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再加上数年来的调研结果,“肌肤深处”网站将每一种化妆品成分与医学数据库中的安全性及危害性数据进行对比,评估出了各种成分对人体健康的危害程度。例如,该网站就是使用这种方法对“自由肌肤”加倍保湿洗发皂进行了评估,并将其评为10种最安全洗发水之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以生态环保词语命名的品牌却名列1  051种洗发水中“最不安全的10种”。

在洗发水安全指数列表中,“肌肤深处”网站将“安全产品”标为绿色,“中度危险产品”标为黄色,“需要提高警惕类产品”标为红色。所有消费者可能都很关注这个简单明了的列表。对于那些想要了解具体数据的消费者,“肌肤深处”网站也详细列出了每种原材料的健康指数和具体数据。例如,该网站说丁基化羟基苯甲醚(一种保持洗发水中油质物不变质的化学成分)有可能导致癌症、内分泌失调、过敏、免疫力下降或身体器官中毒,并且已经有发现表明这种物质会累积在人体组织中,所以该物质用量越大,危险性就会越高。在从1到10的危害指数排名中,丁基化羟基苯甲醚排在第一位,危害指数为10。

通过公布5.5万种个人护理产品的潜在危害性,“肌肤深处”网站促进了消费者和销售商之间的信息对称。我曾向一位洗发水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提及“肌肤深处”网站及其对洗发水危害性的评估,发现他居然从未听说过这个网站,并对消费者使用这个网站提供的数据感到非常吃惊。他疑惑地问我,消费者是否真的会不怕麻烦地去网站上检验自己所购买的化妆品的安全性,更不要说根据网站上的数据来购物了。

很明显,消费者的确会这样做。根据我近期的调查,自从这个网站2004年创立以来,到目前为止已经有64  328  621位访客。没有人知道这些访客中有多少是消费者,有多少是想调查自己产品排名的化妆品品牌经理,又有多少是洗发水配方师。在当今这个生态意识日渐觉醒的社会,数千万访客中这三类人可能都有。试想一下,如果测评结果摆在零售店里,或者洗发水货架旁,又会吸引多少消费者去上网查看。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我相信没有哪一个洗发水品牌经理会不知道“肌肤深处”,会不去重新调整自己产品的配方,以期获得更好的排名。

从神经学角度来说,“肌肤深处”迎合的其实是人体大脑杏仁核所感受到的恐惧。杏仁核是大脑的恐惧中枢,这些神经回路持续扫描所有可能对我们造成威胁的事物,并激发“战斗,逃跑或原地不动”反应,让我们变得惊慌失措。当我们去购物时,杏仁核会提醒我们注意所购买物品的潜在危害。某种可能造成危害的产品会激发大脑中的原始安全机制,提醒我们逃避可能的危险。这不同于客观、理性的产品安全性评估。杏仁核通过情感逻辑发挥作用,其决策依据只有一条:预防胜于后悔。

在2007年美国各地涌现出的“反中国制造”的浪潮中,大脑杏仁核可能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那次事件从2007年夏天开始,一直持续到圣诞假期购物季。在那几个月里,美国的各种媒体上都充斥着关于“中国制造”的商品有毒的消息,比如有毒宠物食品、有毒牙膏、含铅儿童玩具等。销售商被迫创造出一个新词——“无中国制造”(China-free),以此向消费者保证产品的安全性。

在恐慌达到巅峰的时候,美国产品安全专家建议父母们回避“中国制造”的玩具,转而寻找其他替代品。这一建议平息了父母们大脑杏仁核的过分担忧。虽然理智告诉人们,中国生产的大多数玩具都是安全的,但杏仁核这一危险规避机制仍然在人们的大脑中发挥着强大的作用。尽管经过现实合理的分析后,人们知道绝大多数从中国进口的产品都不含毒素,但杏仁核一旦被激活,无论理智分析的结果是什么,都不再重要。杏仁核的过度谨慎与对危险的理性评估没有任何关系,它关心的只是人们应该怎样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中存活下去。

一旦杏仁核认定某一物品是有害的,它从此以后就会对相似物品保持高度警惕。大脑杏仁核中有特定的回路,专门帮助大脑记住危险,并将危险物品与恐惧的感觉联系在一起。一旦这种物品再次出现,杏仁核就会唤起同样的恐惧。

在神经经济学中,也有和刺激消费者危险意识的神经有关的认识。这一新兴学科主要研究大脑在人类决策过程中的运转机制,比如消费者做出购物决定的过程。我曾和苏黎世大学的塔尼亚·辛格(Tania  Singer)教授谈过关于警惕性极高的消费者的话题。辛格教授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位在经济学院里教授神经经济学的人。她告诉我:“如果一位母亲看到一件她认为含有有毒物质的商品,大脑杏仁核会让她心跳加速,而这一信号随后会被脑岛接收到。”脑岛位于人类大脑皮质深处,是大脑中进行思考的部分,与情绪中心有很强的联系。“它将我们的警惕性翻译成可以理解的文字信息,并把它解释为‘我不喜欢这个产品’。”

吉尔·卡森(Jill  Cashen)是一个5岁孩子的母亲,她在接受《华盛顿邮报》采访时说,当她得知美泰集团召回了旗下某些玩具,并声明这些玩具有可能造成儿童窒息后,她就收起了孩子的美泰玩具套装。虽然她曾访问过美泰集团的网站,而且网站上明确表示该公司生产的大多数玩具不会对儿童造成任何伤害,但吉尔还是很担心,把这家公司生产的所有玩具都从孩子那里没收了。吉尔解释道:“我觉得自己不能完全相信他们说的话,所以就没收了那些玩具。”她还补充说:“作为父母,会伤害孩子的玩具真是太恐怖,太让人担心了。”

对于巴巴·希弗而言,这种反应,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过度反应,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巴巴是斯坦福大学经济学院的市场营销学教授,主要研究人们做购物决定时的理性思考与情感的关系。“如果我们做决定时既涉及理智又涉及情感,通常情况下情感会起决定作用。”他告诉我。

厌恶称得上是最强烈的人类情感,这种情感反应对任何一种生物的生存来说都十分重要。大自然让所有哺乳动物的大脑具有识别各种有毒物质及有害物质的味道、气味和外形的能力,使他们在遇到所有可能存在危害的食物时立刻产生厌恶情绪。毕竟这样要比无论看到什么食物都来者不拒好得多。这一生命拯救机制在人类的大脑中发展得尤为完善,从我们可能吃的食物扩展到我们能够察觉的范围,甚至离奇的信仰或者恼人的商业宣传也会让人产生厌恶感。

曾经有这样一个实验,实验人员为几位就餐者端上一瓶酒,名为“新加利福尼亚葡萄酒”,给其他人的酒则是“新北达科他葡萄酒”。实际上这两种酒完全一样,都是赤霞珠干红葡萄酒。一旦就餐者认为自己喝的是“新北达科他葡萄酒”,他们喝的量就比较少,而且吃得也比较少,而认为自己喝的是“新加利福尼亚葡萄酒”的人的食量和酒量相对来说则较大。当然,这和北达科他州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人们心目中对这种酒持有习惯性的预期,并且这种预期影响了他们对眼前食物的感觉。

如果某种品牌的酒或商品未能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或者未能激起我们的厌恶情绪,我们的大脑眶额皮层对这种品牌的反应就会逐渐减弱,眶额皮层的作用是将我们的思维和情感联系起来。还有另外一个和酒有关的实验,应用了脑成像技术。在这个实验中,被测者被告知有一瓶酒价格极为低廉而另一瓶酒很昂贵(当然这两种酒实际上也是同一种酒)。那瓶据称价格高昂的酒在被测者的眶额皮层区域激起了活跃的反应,显示出了被测者强烈的兴趣;而那瓶据称价格十分低廉的酒在被测者身上激起的反应较弱,显示出他们的大脑神经对这种酒不感兴趣甚至厌恶。

当我们因失去某些东西而感觉不快时,例如赌博输了钱或在股市上亏了本,大脑活动也会减慢。如果这一损失让我们感觉非常难过,那么这种失望感就会传导到杏仁核,杏仁核会让我们惧怕和回避,而脑岛则会让人产生厌恶感。相反,如果我们看到自己喜欢的某一品牌的标识,就会产生完全相反的感觉,因为我们眶额区的反应会变得很活跃,从而导致了某一商品销量的增长。

美国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的神经经济学家希尔克·普拉斯曼曾经在饮酒者中做过一项脑成像调查。他认为,这种增长显示了“对某种品牌偏好的神经反应,让人们产生‘这是我喜欢的品牌’的感觉。我们的认知模式,或者说是预期,决定了我们的神经活动。眶额区活动的减缓是某种物品无法激起我们兴趣的信号。如果我给你一根巧克力棒,或者一杯橙汁,并告诉你这是在雇用童工的工厂里生产的,你很可能也会产生同样的表示厌恶、不想吃或喝的神经反应”。

厌恶情绪反映了我们身体的一种内在机制,确保我们不会食用或使用变质、有毒或令人作呕的物品。而后天形成的厌恶感,也就是我们逐渐发现自己开始厌恶某种物品,则可以形成强大的市场影响力。人们的厌恶心理对市场营销所造成的消极影响可以解释市场营销中的一种普遍说法,那就是血汗工厂或有毒原料遭到披露之类的“坏消息”很容易就会让消费者做出放弃购买某种商品的决定,而好消息却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消费者决定购买。某种商品的生产厂家安全不达标,或捕鱼方式危害了海豚的生存环境,从而导致人们抵制这种商品,这种现象就表明了“坏消息”的强大影响力。英国的一项调查表明,全英国有一半的消费者认为,他们会通过抵制某公司的产品来惩罚这个公司。一项国际性调查显示,有40%~50%的被调查者称,他们曾因为某个公司“行为恶劣”而拒绝购买该公司的产品。

“在你产生了某种情绪,比如厌恶感之后,你的反应不会仅停留在心理层面上,因为那还是一种神经反应。”理查德·戴维森(Richard  Davidson)对我这样说道。理查德·戴维森是威斯康星大学神经科学实验室的主任,他领导的研究小组曾经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他们给志愿者5种酒,包括从“极好喝”到“极难喝”5个档次,然后记录下志愿者的大脑对这5种酒的反应。像其他类似实验一样,各种酒分别标有积极或消极的评价。结果发现当某种酒的标签为“极难喝”时,即使这种酒的味道其实属于中等,志愿者的大脑反应也会表明这种酒真的不好喝。

“认知提示对人的影响要比实际经验大得多,”戴维森对我说,“你听到或看到的某种产品的信息就是一种认知提示。如果这种信息是负面的,你的大脑就会对这种产品产生厌恶感。”

在市场营销中,消费者厌恶情绪导致的后果不难想象。戴维森解释说:“如果你对某种产品产生了厌恶感,同时还有另一种你不了解其负面信息的产品可供你选择,这时二者之间就会产生对比效应。最终你会因为对第一种产品不感兴趣而对第二种产品产生极强的购买倾向。”

销售人员早就了解对比效应的秘密。如果他们想兜售某种产品,就会先让消费者看另外一种质量较差的产品;如果他们想推销价格较高的商品,就先让消费者看价格更高的东西。大脑对价格的反应会因为对比物的不同而产生很大差别,因为价格的高低是相对的。

我曾经向宝洁公司一位极具创新精神的主管克雷格·韦内特(Craig  Wynett)谈到“绝对透明”这一概念。他听后提出了长期利益与短期利益的关系问题,因为这一点对决策者的影响非常大。“我们天生注重短期利益,甚至会为了短期利益牺牲长期利益。从进化的角度看,这种短视行为十分合理,至少几十万年前是如此。”

韦内特将这种为了短期利益放弃长期利益的行为方式归结为人类在非洲热带稀树草原上生活的遗产,在稀树草原上,人类随时都可能死亡,因此必须采取“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存策略。“人类的许多重大问题,从肥胖到吸毒,都是因为继承了我们祖先‘目光短浅’的特点。当消费者站在柜台前时,他们关注的只是当前的问题——想获得一次愉快的体验,或者解决眼前的一个小问题。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可以顺便解决一些长期问题当然更好,但长期利益几乎不会对人们的决定产生影响。

“但人类这种‘目光短浅’的坏习惯是可以改变的,至少理论上如此。这对于消费者以及重视长期利益的商家来说是个好消息。人类大脑额叶可以控制我们的本能反应,但这个过程比较复杂。我认为,消费者在做出购物决定时,即使你让他们了解了产品的长期好处,他们也不会切实感受到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尤其是在他们为了这种长期利益需要多付20%的钱的情况下。理智告诉他们,选择产品甲对于地球的未来有利,但就此时此刻而言,产品乙更加实惠。”

依韦内特之见,当消费者知道某种产品会给自己带来直接好处时,他们大脑中的决策机制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消费者购物时注重的是自身感受。如果发现某种商品可能含有有毒物质,他们就会转而选择其他比较安全的商品。这种转变会给他们带来直接好处。从人体神经系统的角度来说,人体在感受长期利益和短期利益方面没什么不同。因此,消费者购物决定的转变具有认知意义,而不仅仅是感情用事;这是一种理性的冲动,而不是非理性的。”

“所以对于商家来说,关键在于,”韦内特补充道,“要让自己的产品体现出消费者当前最注重的特点,用这些因素来吸引他们,并确保和竞争对手相比,你的产品在这些方面占据绝对优势地位。”



安全竞争


酚醛树脂是1907年发明的。当时它的发明堪称一个奇迹——一种黏性物质竟然可以神奇地塑造成任何形状,并保持不变,于是人们将这种物质称为“树脂”。和维多利亚时代的其他加工材料相比,酚醛树脂不仅更加耐用,而且造价便宜,所以它很快就取代了其他材料,比如用天然树脂加工而成的胶木,以及从木纤维中提取出来的奶油状赛璐珞制成的仿象牙材料。在酚醛树脂问世时,石油已经作为一种燃料日益流行起来。酚醛树脂也成为炼油产生的废渣的一种有效的工业应用形式。

随着收音机的普及,酚醛树脂开始广泛用于收音机制造,从而进入了众多普通家庭。此外,它还被用于福特A型车分电盘盖、手镯和台球的生产。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现代意义上的塑料,比如乙烯基塑料逐渐取代了酚醛树脂及类似的化学材料。乙烯基塑料和其他种类的塑料一样,非常坚硬,但软化剂的添加使乙烯基塑料拥有了固态酚醛树脂所不具备的特点:可以稍微弯曲一下。这种添加剂是邻苯二甲酸盐,它可以使这种塑料成为一种手感顺滑且长期不变形的原料。我们身边的许多物品,从医院里使用的输液袋到儿童浴室中的塑胶鸭子,都能用乙烯基塑料制造。

在“邻苯二甲酸盐信息中心”网站(一个商业赞助网站,与美国乙烯协会相链接)上,我们可以看到有关乙烯基塑料产品的描述:“乙烯基塑料可用于制造医疗设备、儿童玩具、汽车甚至房子。具有高度延展性的乙烯基塑料制品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更加安全。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医生们使用乙烯基塑料制品拯救生命;在我们的家里,乙烯基塑料制品让我们的房屋变得更美观、更易清洁、更节能也更结实。乙烯基塑料制品不仅性能好,而且造价低。没有哪一种替代品可以与之媲美。因为有了它,消费者节约了不少开支。”

至于邻苯二甲酸盐的安全问题,“邻苯二甲酸盐信息中心”网站声明:“在过去的50多年中,邻苯二甲酸盐一直是香水和指甲油的主要成分。有一种邻苯二甲酸盐可以使香水和其他产品的香味持久,还有一种邻苯二甲酸盐可添加到指甲油(以及工具把手和室外标识牌)中,以防止指甲油脱落。欧洲和美国的多个专家小组都对邻苯二甲酸盐进行过调查,结果证实含有邻苯二甲酸盐的玩具和指甲油是安全的。这些专家小组的调查结果中使用了诸如‘可安全使用’、‘不必担心’、‘没有迹象表明邻苯二甲酸盐会危害人体健康’等语句,而且政府调查也从未发现公众使用的含邻苯二甲酸盐的产品会造成危害。”

这些说法的确属实,至少目前为止属实,但邻苯二甲酸盐仍然是一种颇具争议的合成物。环境医学领域的公共健康活动家和研究人员都警告说,邻苯二甲酸盐是一种“需要引起人类警惕的化学物质”,有可能导致或引发多种疾病,比如孤僻症、生殖障碍和癌症等。

对于任何一种具有争议的化学物质,都会有人夸赞它,也会有人批评它。这些争论通常都在公众视线之外进行。媒体偶尔会对其进行报道,称又有了惊人的医学发现,但立刻会遭到业内人士的反驳,后者会不断发布信息以宽慰公众。

环保活动家和化学工业之间的科学争论也许永远不会停止,二者可能永远无法达成共识,但从商业的角度看,另外一种认识上的差异显得更加重要:关于化学物质的毒性,化学工业人士和消费者的看法完全不同。

在本书的开头,我曾提到过一辆玩具赛车。由于它可能含铅,我最终决定不送给孙子。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一周后,我在一家商店里看到了当地制作的各种木制玩具车。其中一辆车采用了独特的气动外形,使座舱空间扩大了一倍。那辆玩具车的包装盒采用的是可回收原料,并特别说明这种原料是来自佛蒙特州的可持续枫树木材,而且车身上涂的油漆也是无毒的。

最终我送给孙子的就是这辆玩具车。

它的价格比我前面提到的那辆玩具车要高好几倍。这一点对我来说重要吗?有一点儿。毕竟,无论我送给孙子哪一辆车,他都会玩得很开心。但我转念一想,在他们居住的小镇上,所有孩子的玩具都会通过一个社区回收箱进行回收利用,也就是说一个孩子的玩具最后会送到无数孩子的手中。我买的这辆玩具车设计新颖,而且比第一辆空间更大。

不过我主要考虑的还是孙子的健康,所以多花点钱也是值得的。最后,我毫不犹豫地付了钱。

我的这一决定是符合环境健康要求的。环境健康是一门新兴的医学专业学科,主要研究那些有害的化学物质是如何影响我们的身体机能的。虽然我们无法消除身体组织内积累的毒素,但我们可以停止吸取新的毒素。最好的办法便是提高警惕,尽量避免接触有可能危害人体健康的物质。这门学科告诉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要拒绝选择和使用那些含有可能危害我们身体健康的物质的产品。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某些化学物质会危害人体健康(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得出一个既能让各方信服,又能证明这些物质会危害人体健康的结论),但谨慎的消费者很有可能会避免购买含有这些物质的产品。生态健康专家认为,任何减少器官生化压力的行为对人体而言都益处良多。我们身体中的毒素越多,患上一系列疾病的风险就越大,所以明智的选择便是避免使用任何含有有毒物质的产品。

美国毒理学家在评估某种化学物质的安全性时,会对其固有毒性进行测试,即该物质对有机体的不良影响,例如导致细胞培养物或者实验用动物的组织损伤。他们认为,实验室里的这种影响并不意味着含有这种化学物质的产品一定会对人体造成损害。在得出科学的结论之前,还需要进行更多的测试。

与此相反,很多欧洲国家遵循的预警原则意味着,一旦发现某种化学物质可能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即使尚未掌握可靠的科学证据,也必须停止使用。欧盟已经明文禁止了一些其他国家广泛使用的化学物质,包括在美国很常见的原料(这一举措与很多欧洲国家迟迟不肯在公共场所禁烟形成了鲜明对比)。谨慎的消费者会倾向于选择不含有害化学物质的产品,当然前提是要知道哪些物质才是安全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美国政府制定了大量规章制度,希望保护美国民众免受有毒物质的侵害。但如果想一想在医药生物学中,我们的身体与环境中的化学物质是如何相互作用的,我们就会发现政府条例中规定的安全界限并不精准。例如,美国政府规定,产品中的含铅量不高于600  ppm(百万分比浓度)就属于安全范围,不会导致儿童认知能力下降。但是,研究发现,如果儿童血液中铅含量超标,并不会立即表现出智商下降的症状,要经过较长一段时间后才会有所体现。这一事实说明,虽然政府设定了含铅量的安全标准,但孩子并不会因为某一次接触了含铅量超过600  ppm的东西就立刻表现出行为及认知能力下降的症状。所以,美国儿科学会认为,铅含量的安全界限应该远低于政府设定的600  ppm,仅为40  ppm。康奈尔大学的行为毒理学家理查德·坎菲尔德(Richard  Canfield)说:“从来没有人能证明存在一条绝对安全线,低于这条线的含铅量就绝不会影响孩子的智力发育。”

在判断化学物质毒性方面,研究环境健康的专家和工业毒理学家常常会做出不同的假设。特别是当他们代表不同利益,在不同猜想的基础上寻找证据时,产生的分歧更大。但无论如何,双方都无法证明自己是绝对正确的。

在谈到消费品毒性时,一位在跨国消费品公司工作的毒理学家打了一个比方:试想一下旷野中的老虎和动物园里的老虎。老虎本身是一种危险的动物,但关在动物园笼子里的老虎却完全不会对人产生威胁。消费品中所含的化学物质就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虎”。

这位毒理学家的比喻忽视了可能发生的意外。在2007年圣诞节的前一天,圣弗朗西斯科动物园里的一只老虎跃过围栏,咬死了园内一名游客,还咬伤了另外两名游客。虽然动物园方面含糊其辞地表示,游客来动物园游览依然安全,但事实上,老虎周围的围栏比实际需要的高度低了90多厘米。对于此次意外,动物园的管理人员也感到非常震惊,因为他们一直认为老虎的围栏是绝对安全的。

工业化学物质也有可能出现类似的情况。随着越来越多新闻报道披露人们的日常生活用品含有各种有毒物质,公众对此类问题的警惕度也大幅上升。在这种人人都感到不安与怀疑的时刻,无论公司如何保证产品的安全性,公众都不会轻易相信。一旦大脑中的杏仁核开始警惕,怀疑就会战胜理性;一旦消费者不再信任某种商品,他们的品牌忠诚度就消失了。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在超市货架前,起决定作用的不是生产商对产品的描述,而是消费者对产品的感受。虽然生产商不断保证产品的安全性,并让联邦监管机构与其说法一致,但高度警惕的消费者仍然可能转而选择另外一种他们认为更加安全的商品。

消费者选择的变化使得产品是否含有毒素的讨论难成定论。即使争论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日常生活中真正做决定的还是无数消费者大脑中的杏仁核,而影响杏仁核的因素可能仅仅是该产品的毒性问题受到了关注。杏仁核受到神经系统的“担忧”或“厌恶”情绪驱动,会发出要求购买安全商品的指令。只要某种商品具有潜在的危害性,或有对他们的家庭造成伤害的可能,消费者大脑中的预警系统就会启动,命令其拒绝购买这种商品。

随着有关产品成分的潜在危害的信息的普及,很多消费者就会选择拒绝购买那些有可能危害自己健康的产品。正如南丹麦大学环境医学系主任菲利普·格兰德简(Philippe  Grandjean)博士所说,“等到掌握了准确的科学证据之后再去采取行动是不明智的。人们应该时刻保持谨慎,保护自己的身体健康免遭侵害”。

一位环境健康专家曾对我说,当他知道孩子使用的防晒霜中含有氧苯酮(一种化学物质,接触阳光时有可能会产生具有致癌性的芳香胺)的时候,他非常气愤。他说:“我绝不可能把这种东西涂在孩子的额头上。不过如果我这样跟生产商说,他们一定会说:‘那我们来做一下危险评估吧。’而我只能告诉他:‘不,我只是想要不含可疑致癌物的防晒霜。’其实我挺喜欢这家公司的防晒霜,只是希望他们能改进一下罢了。”

目前,有关工业原料潜在危害的研究尚未得出确凿的结论。生产商不断向消费者承诺产品的绝对安全性,并声称上述研究并不可信。针对这一现象,哈佛大学的儿科神经学家玛莎·赫伯特认为,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安抚杏仁核”。同理,鉴于杏仁核在大脑做决定时起到的警示性作用,“肌肤深处”网站在原料安全性评估中所使用的“注意”一词足以引起消费者的警惕。客观地说,关于原料安全性问题,目前尚无定论。即使是那些被列为最有可能危害人体健康的洗发水,目前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它们一定会导致或引发使用者的严重健康问题,甚至连是否会引起皮疹这样的小问题也难以确定。

目前为止,鲜有证据可以证明某种化妆品成分会直接危害人体健康,因为这些危害都是长期性或间接性的,某种化学物质可能会影响人体内复杂的生理机能,从而最终导致严重的疾病。也正是由于问题的复杂性,生产商和消费者双方的观点才会有所不同。

尽管如此,假如我是某品牌洗发水的品牌经理,我宁愿使用那些会让我的产品比竞争对手效果更持久、味道更好闻、清洁性能更好、更能护发生发的成分。换句话说,我希望自己公司生产的产品能为消费者所接受。然而,如果我听说某个研究所在用小白鼠做实验时发现,我的产品中使用的某种成分有可能危害人体健康,那么即使没有足够证据表明这种成分真的会引发人体疾病,我也不会再使用这种成分。

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呢?试想一下小白鼠实验结果会对商店洗发水货架前的消费者造成的影响吧!此外,对于我们所接触的各种化学物质对人体的危害,医学上有了新的理解,而且根据预防原则,最安全的策略应该是购买那些对人体的潜在危害性最小的产品。例如,当我想购买洗发水时,我突然发现某种品牌的洗发水含有可能会对人体造成危害的成分,我一定会立刻选择另外一种不含该成分的洗发水。

我们大脑中的杏仁核是通过皮下神经来发挥作用的。一旦人体接触到有可能危害身体健康的物质,杏仁核就会基于“预防胜过后悔”原则做出分析。商家在运营过程中则倾向于运用皮层神经来理性地分析各类数据。因此,商家和消费者做决定时所采用的不同模式导致了二者最终决定的不同。影响消费者购物决定的忧虑感通常不会对商家造成任何影响。但是,随着消费者对产品信息的了解日益增多,如果商家以后继续忽略消费者的这种忧虑感,即使他们的生意不会受到致命打击,负面影响也在所难免。

对于那些整日研究成本、价格等变量,却丝毫不关心消费者所购买产品中化学物质对环境的影响,及其对工人、消费者健康影响的经济学家而言,“化学物质的确有可能危害人体健康”这一观念代表着一个全新的研究领域。经济学家会从市场信息的角度来看待有关化学物质安全性的讨论。

目前,消费者对于产品安全性的担忧尚未对我们所购买商品的成分造成太大影响。但是在一个绝对透明市场中,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消费者可以获得许多以前无从得知的信息,从而在掌握足够信息的基础上做出购物选择。生产商可能会出于各种原因使用有可能危害人体健康的化学原料,一旦消费者知道了哪些商品含有这些化学原料,他们就不会再继续购买这些商品。这样一来,消费者的选择最终将改变产品的原料构成。